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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到了傍晚, 庆和帝忍不住把阿犬的画像取了出来, 又把赵郁小时候的画像取了出来, 全都摆在御案上, 含笑赏鉴了一番, 然后提笔在雪浪纸上写下了一个又一个名字。

白文怡在一边侍候笔墨, 趁机看了一眼, 发现有“赵嘉”“赵璟”“赵朗”“赵颐”“赵澈”“赵祯”“赵政”“赵瑾”“赵朗”“赵怀澜”“赵昕”“赵彦”“赵荃”“赵轩”“赵熙”“赵泽”......全都是极好的名字,知道庆和帝是在为小皇孙起记入玉牒的大名。

庆和帝想了很多,实在难以决断, 便问白文怡:“文怡,你觉得哪个名字更适合阿犬?”

白文怡笑了,道:“陛下, 给小皇孙起名字可马虎不得, 还得钦天监测算,四角俱全才行!”

庆和帝便吩咐小太监:“宣钦天监监正觐见!”

待小太监出去, 白文怡想了想, 含笑道:“陛下若是要给小皇孙起名, 可得赶早了, 万一端懿郡王想好了名字, 提前给小皇孙起了,那陛下可要失望了!”

庆和帝默然片刻, 这才道:“文怡,阿犬有了大名, 自然是要记入玉牒的, 他的生母母以子贵,也要进封——可是阿郁说了,秦氏只能做他的正妻......”

他觉得秦氏被封为郡王侧妃足够了,可是一则赵郁认定了秦氏为妻,而秦氏又是小皇孙的生母,因此一时难以决断。

庆和帝如今有心扶阿郁做太子,可是阿郁若想顺利成为太子,就必须笼络四大世族,也就是说,太子妃须得出身四大世族。

庆和帝原先给赵郁看上的未婚妻人选是梁乃恩的嫡长女,可赵郁这崽子,只认秦氏一人,真是傻孩子......

出身在皇族,居然也讲什么爱情!

白文怡把庆和帝的话记在了心里,寻了个机会,悄悄告诉了林文怀。

林文怀听了,思索良久,这才道:“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咱们合计一下!”

当晚庆和帝去了梁淑妃宫里,因为开心,多吃了几杯酒,早早安歇了。

他一直未曾立后,这些年一直由宫里位分最高的妃子梁淑妃打理后宫。

梁淑妃久居深宫,思虑过甚,夜间失眠已成了习惯。

到了半夜,她正闭着眼睛养神,忽然听到庆和帝在喃喃自语说梦话。

她凑过去听了片刻,发现庆和帝说的是什么“阿郁”“阿犬”。

第二天送走庆和帝,梁淑妃叫了亲信小太监进来,悄悄叮嘱道:“你去见我长兄,就说陛下在梦里叫赵郁的乳名‘阿郁’,还叫什么‘阿犬’,请他派人查一查,‘阿犬’到底是谁。”

梁淑妃出身四大世族中的梁氏,其父便是当朝太师梁启宗,其长兄则是吏部尚书梁乃恩。

小太监答了声“是”,又重复了一遍梁淑妃的话,这才悄悄去了。

福王得知赵郁被庆和帝封为平西指挥使,总揽西北军事,心里有些惊疑不定,便叫了世子赵翎过来商议。

赵翎听了,也吃了一惊:“阿郁不是在西北经商么?怎么还当上平西指挥使了?”

他这些日子正在筹备与孟家表妹的婚事,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倒是没有关注西北之事。

福王哼了一声,道:“赵郁现在可牛得很呢!”

他把一封密信递给了赵翎:“这是咱们安插在西北军中的人送来的,你看看吧!”

赵翎把一目十行把密信看完,眉头不由舒展开来:“父王,阿郁可真是深藏不露,没想到他这么会打仗!”

又道:“父王,阿郁能取得这么重大的胜利,对大周来说真乃幸事——在对西夏、辽国等外敌的作战中,大周已经很多年没有打过胜仗了!”

福王没想到赵翎居然目光如此短浅,冷笑一声,道:“如今赵郁能够指挥动西北这十五万人马,若是他以后不肯放下兵权呢?这十五万大军虽然不够他争夺天下,却足以令他割据西北了!”

赵翎沉默了一会儿,道:“父王,阿郁不是这样的人。”

阿郁爱财,有时也会热血,却不是贪恋权力之人。

福王瞪了赵翎一眼,道:“如今赵郁锋头正盛,我已经与你外祖父商议过了,如今陛下正宠信赵郁,我们不可轻举妄动,等过了年再说吧!”

赵翎的外祖父,正是当朝太傅孟安国。

福王拿起书案上的墨烟冻石鼎,想起这玩器是未来儿媳妇孟三姑娘送的寿礼,便看向赵翎:“武家的女儿快要进门了,你明日找个时间,陪你孟家三表妹去运河泛舟吧,女人是要哄的!”

赵翎答了声“是”。

他的婚姻自是政治联姻,他先娶孟家的嫡女为世子妃,再纳了武家的女儿为世子侧妃。

按照与武家的约定,世子侧妃武氏先进门,世子妃小孟氏后进门。

明明都是父王安排好的,他自己也同意的,可是现在事到临头,赵翎却觉得有些疲惫——他昨日才陪武家女儿逛了延庆坊,明日又要陪孟家表妹运河泛舟,以后还有别的世家的女人要进门,在内宅之内,他也得像行院的头牌一般左右逢源,就像赵郁开玩笑说的话,“两只玉腕十人枕,一点朱唇百女尝”!

赵翎心道:阿郁只有秦氏一个人,他又那样喜欢秦氏,想必会很开心陪着秦氏逛延庆坊,陪着秦氏运河泛舟吧!

送走林文怀,秦二嫂和兰芝打点了各样礼物,吩咐翡翠带着小厮阿贵给交好的邻居送了过去。

得知秦家人回来了,梧桐巷的老邻居们纷纷过来看望,最先赶来的便是东邻章大嫂和她的大儿媳妇钱氏。

知道秦家的上门女婿还要在西北做生意,不得回家,章大嫂不禁感叹了一番,又对着阿犬好一阵赞扬:“这孩子生得排场,尤其是眼睛生得好,眼睛清澈得很,眼珠子跟黑宝石似的,像你家兰芝。”

又忍不住打听道:“你家阿犬是何时生的啊,瞧着差不多有四五个月了吧?”

秦二嫂笑容得意:“要不说我会带孩子呢,我家阿犬是五月十三生的,有些早产,刚生下来时跟小猫崽似的,如今也长成大胖小子了!”

章大嫂听了,越发羡慕,忙拉着秦二嫂说悄悄话:“我家大儿媳妇还没怀上呢,一直盼着你回来,如今你既然回来了,咱们远亲不如近邻,给我们好好看看,开些药调养调养......”

秦二嫂满口答应了下来。

正说着话,应门的小厮阿贵又来了,原来斜对门马三娘和她的继母姚氏一起过来了。

马三娘一向和兰芝交好,来的时候也没空着手,除了一篮子盛开的雪菊,还带了个果盒。

秦二嫂一打开喷鼻的果香,原来里面放了两个大红苹果,两个黄鸭梨,两个金木瓜,另有不少小桔子,忙谢了姚氏和马三娘。

兰芝吩咐储秀摆上用攒盒装着的干果点心,又命蜀芳去准备茶水,然后便带了那篮子雪菊和马三娘一起上楼去了。

马三娘到了楼上坐下,好奇地问兰芝:“你不用管你家阿犬么?”

兰芝微微一笑,待翡翠送上汝窑花囊和竹剪,便一边修剪着马三娘送来的素菊,一朵朵插到汝窑花囊里,一边道:“我娘看着呢,再说了,也有奶娘在一旁呢!”

马三娘听了,心里很是羡慕,道:“有了小孩子总是好的......”

兰芝也笑了:“有了小孩子,我也是一天到晚的忙,不过阿犬在我脸上亲一下,我满身的劳累就一下子全没了!”

这时候蜀芳送了茶点上来。

茶是桂花松子茶,又甜又香。

兰芝端起茶盏吃了一口,然后问起了她家离开之后宛州的情形。

马三娘是走家串户唱曲的,常去的又是宛州富贵人家的内宅,因此知道得很是清楚,絮絮道:“城里最大的事,便是韩侧妃娘家败了,韩侧妃也被押解进京了,还有福王带着王妃和世子也进京了,走了好几个月,至今还没回来,听说今年不会回来了。”

兰芝听了,不由松了一口气,眼中满是笑意。

马三娘又道:“林千户由林老太太做主,娶了福王府的一个庶出姑娘,如今林千户奉命开拔去了西北,留下娘子与林老太太在家守着。”

兰芝闻言,很是好奇:“林老太太一向爱给孙媳妇立规矩,这王府出身的姑娘,她也敢立规矩么?”

马三娘顿时笑了起来,道:“你是不知道,林老太太这回可算是逢着对手了!这新儿媳妇虽是王府不受重视的庶女,毕竟是王爷的女儿,好大的架子,性子厉害,口角又锋利,能说会道,把林老太太怼得哑口无言,带来的丫鬟也都和主子一样,林老太太快要被活活气死了!”

兰芝听了,也笑了起来,道:“真是恶人自有报应,林老太太也真是够阴险了,在外面表现得那样慈爱,在内宅却折腾儿媳妇孙媳妇,如今总算是有人治她了!”

她说着话,却想起前世韩侧妃待她一向温和慈爱,话语暖人,人人都认为韩侧妃待她好,谁知一朝露出真面目,却是那样可怖......

马三娘吃了一口茶,却是笑了:“我记得那时候林老太太可是看上了你,想要林千户娶你做续弦,幸亏你没嫁过去!”

兰芝微微一笑:“我家本来就打算招婿上门,林千户那边自是不合适。”

两人絮絮说着话,兰芝把马三娘送来的素菊一枝枝修剪了,插满了汝窑花囊,好好欣赏了一番,这才放在了妆台上,然后吩咐翡翠:“把我给三娘带的那套整根抠的青竹套杯拿出来,还有那床水墨字画白绫帐!”

她和马三娘是好友,因此特地给马三娘备下了这两件礼物。

马三娘听了,忙起身道谢:“兰芝,多谢你念着我!”

兰芝笑眯眯道:“我们是好朋友嘛!”

两人又聊起了宛州近来时兴的曲子,说到了开心处,马三娘让婆子回去拿了月琴过来,弹唱给兰芝听。

马三娘弹唱的正是如今宛州城时兴的曲子:“......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时间月缺花飞。手执着饯行杯,眼阁着别离泪。刚道得声保重将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望前程万里......”

兰芝单手支颐,倚着窗子听曲。

她原本因为回到家里,又与好友重聚,心中开心舒适,如今听到那句“刚道得声保重将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望前程万里”,眼泪早滴了下来,因怕丫鬟看到,便侧首看着窗外,悄悄拭去泪水。

章家的大儿媳妇钱氏在楼下听到月琴声,也走了上来,与兰芝和马三娘说话。

兰芝和她们说笑了一阵,想起赵郁,心里依旧有些难受,便拿过月琴,弹拨了几下,唱了一曲《塞鸿秋·失题》:“......爱他时似爱初生月,喜他时似喜梅梢月,想他时道几首西江月,盼他时似盼辰钩月——”

兰芝刚唱到“盼他时似盼辰钩月”,却听到窗外传来阿犬“咿咿呀呀”的声音,扭头一看,见翡翠抱着阿犬上来了,不由转悲为喜,忙把月琴递给马三娘,起身去接阿犬。

马三娘拿过月琴,“铮铮”弹拨起来。

阿犬似是喜欢丝竹之声,安安生生坐在兰芝怀里听着月琴声,大眼睛黑泠泠的,很是沉静。

钱氏见了,心里喜欢得很,轻轻摸了摸阿犬的小胖手:“阿犬也喜欢听曲子呢!”

兰芝在阿犬柔软的头发上亲了一下,道:“阿犬和他爹一样,他爹就爱听曲子。”

赵郁常和白佳宁胡灵一起玩,胡灵也就罢了,白佳宁那里可是养着不少歌姬的,赵郁常在白佳宁那里听曲,却不像白佳宁那样在男女之事上随便,倒也难得......

想到这里,兰芝悄悄叹了口气——如今与赵郁分开了,她每每想起赵郁,想到的全是赵郁的好处......

马三娘听钱氏说小婴儿阿犬在听她弹唱,欢喜得很,便弹奏起一个节奏明快欢乐的曲子。

阿犬跟着曲子手舞足蹈,发出咯咯的笑声。

兰芝抱着阿犬,发现阿犬居然是在跟着曲子的节奏摇晃,真是又惊又喜,心道:我的阿犬这么聪明么?待见了阿郁,可要记得把这件事告诉他!

到了下午,秦二嫂正在喂阿犬喝水,李知州夫人却派了个婆子乘了马车来接她过去。

秦二嫂只得把阿犬交给兰芝,又在阿犬脸上亲了好几下,这才依依不舍带了储秀提着药箱出门去了。

得知秦二嫂回了宛州,这一下午秦家就没消停过,不停地有人来买药或者请她诊病,也有药铺的伙计来催秦二嫂送药。

兰芝只得让侯奶娘和翡翠看着阿犬,自己接待客人,陪客人说话。

不过半日时间,她已经和先前常做生意的慈和堂,以及吴记生药铺、王记药铺谈好了几桩生意。

晚上秦二嫂回来,兰芝和秦二嫂商议了一番,预备明天就开始做秦氏保宫凝血丸、秦氏人参养荣丸和秦氏药香。

在兰芝的忙忙碌碌中,天气越来越冷,十月和十一月匆匆过去,腊月不知不觉就来到了。

腊月十三那日,兰芝早上起来,发现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分明快要下雪了,忙去楼下交代秦二嫂:“娘,快下雪了,今日出门得给阿犬穿厚一些!”

今日是阿犬满七个月的日子,当初秦二嫂许了愿心,今日预备带了兰芝和阿犬去菩提寺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