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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赛龙舟的选手几乎人人都有纹身, 且面积大,图案多为面目可怖的妖魔夜叉等, 据说这样是为了震慑水中的蛟龙, 让蛟龙不敢出来作祟,以保比赛过程的安全。

顾沅兴致盎然,看得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裴元彻面色不虞,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茶杯, 浅啜了一口。

“这什么茶,这么涩。”

他拧眉道, 将茶杯“咯噔”一下放在桌上, 动静不小。

顾沅闻声回过头, 看了他一眼, 轻声道, “大概茶水放凉了, 所以味道不不好了。我再让店小二送一壶吧。”

也不等她叫店小二,一侧的李贵立刻恭敬道,“不敢有劳顾姑娘, 奴才这就去安排。”

他在一旁可看的明明白白, 殿下哪里是觉得茶水难喝, 分明是醋了!

不多时, 李贵就端了两杯上好的君山银针过来, 茶叶鲜嫩, 茶汤清澈, 香气扑鼻。

茶水问题解决了,顾沅便继续去看岸边的盛况。

再一次被忽视的裴元彻,“……”

就在他思索着该怎么把她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时, 楼下忽然响起一阵热闹的吆喝声。

只见楼下众人皆往一处摊子凑了过去, 乌泱泱的人头攒动。

裴元彻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就听顾沅轻轻软软的嗓音在耳畔响起,“那边是在设赌局,看好哪支队伍,就给哪支队伍下注,若是押对了宝,也能得一笔不少的银钱呢。”

裴元彻转头,对上她莹润的眸子,“你从前玩过么?”

“没有。”顾沅摇了摇头,眉眼间有些遗憾之色。

每年她都是与素素和月娘她们一道出来,随行的也都是丫鬟。可那下注摊子围着的大都是男子,她们到底是闺阁娘子,也不好参与这些市井赌博,若是传出去了,有失体面。

裴元彻也猜到其中原因,眉梢扬了扬,直直的看向她,“想玩么?”

顾沅错愕,黑眸微微睁大,“可以吗?”

裴元彻嘴角掀起一抹弧度,“只要你想玩,当然可以。”

顾沅莹细腻的脸颊泛起两团淡淡的红,踟蹰片刻,咬了咬唇,小声道,“想,我想玩。”

“好。”

裴元彻略一颔首,旋即朝李贵勾了勾手,淡声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怎么下注的。”

李贵弯腰应诺,忙下去了。

没过多久,他就跑了回来,同时递上一根细细长长的竹子做的签筹。

那签筹上削得精细,上头还刻着花纹与数字,倒是挺别致的。

“殿下,顾姑娘,那摊主说了,每支队伍都有一枚独特的签筹,你想压哪个队伍,便买哪支队伍的签筹。等到比赛结果出来了,便持着签筹去铺子里兑换奖金。每根签筹是十文钱一支,不同的队伍赔率不一样,那些大热门的队伍赔率较少,冷门的赔率高……”

接着,李贵还细致的将每支队伍的赔率都说了一遍。

顾沅听完后,朝李贵浅浅一笑,真心夸道,“李公公,你记性可真好,才这么一下子功夫,就记得这么清楚。”

李贵受宠若惊,忙道,“顾姑娘过奖了,在宫里当差,没个好记性可不成。”

裴元彻将手中那根做示范的签筹递给顾沅,“规则弄清楚了,你想买哪支队伍?”

“等等,我再看一看。”

说着,顾沅倚着栏杆,认认真真的将那十八支队伍扫了一遍,心里也大致有了数。

她没立刻说,只客套的问裴元彻,“殿下看好哪支队伍?”

裴元彻慢慢昂起头,朝河岸看了看,须臾,漫不经心的伸手一指,语调慵懒,“那一支瞧着不错。”

顾沅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当看到那片写着“丰邑”的旗帜,莹润的眸子划过一抹诧异。

竟然是与她选的是同一支队伍!

见顾沅睁着水灵灵的眼眸,呆愣愣的看向他,裴元彻眯起眸子,“为何这般看着孤?”

顾沅心说你是会读心术么,面上却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想押那一支。”

“那我们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裴元彻语调上扬,含着几分笑意。

他一笑,平素冷硬的面孔就多了风流蕴藉的光彩,再加上他这句有些暧昧的话,直叫顾沅心头乱跳了两下。

她忙避开他的视线,盯着那枚放在桌上的签筹,轻声道,“那就买那支丰邑队吧。”

裴元彻嗯了一声,转脸看向李贵时,笑意敛起,又恢复一贯的清冷,“你去看看铺子里这支队伍的签筹还剩多少,都买回来。”

顾沅惊愕,“殿下,会不会买太多了?若是输了……”

“买个乐子,花不了几个钱。”裴元彻道。

李贵很快就下去买签筹了。

顾沅纠结一阵儿,还是忍不住问了裴元彻,“殿下,你为何会看中丰邑队啊?”

裴元彻也不好说,是因为她在观察队伍时,他在观察她,因此注意到她的目光在丰邑队多留了一会儿。

他斟酌道,“孤看他们队伍里个个人高马大,身强力壮,且秩序井然,不似其他队伍懒懒散散,想来应当不会差。”

说完,他看向她,“你呢?为何会选这支?”

顾沅默了一瞬,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瓷白小脸染上绯红,“我觉得他们身上纹的青凤挺好看的。”

裴元彻,“……?”

****

下注铺子给每支队伍制作的签筹是两百枚,那些热门队伍的签筹很是抢手,甫一摆出来,没多久就被卖光了。只剩下一些不上不下的队伍,销路颇为冷清。

而顾沅和裴元彻选中的那支丰邑队,也在这“卖不出”的队伍之列。

丰邑队是从洛阳来的队伍,此次是他们第一回参加渭河畔的比赛,长安百姓一来对他们并不了解,二来觉得他们外乡人来长安,肯定比不上长安本地的队伍对渭河熟悉,是以押这支队伍的人,简直少之又少。

所以当李贵出现,一口气承包了丰邑队剩下的一百九十八支签筹,立刻引来了不少百姓的围观。

有人笑他,“真是人傻钱多,不懂瞎买。”

也有人好心劝他,“这支队伍不是额们长安的,是打洛阳那边的,他们才来,压根不熟悉这条河,你还是改买别的队伍,没准还能赚几个铜板。”

李贵和和气气笑道,“无妨,我家主子和夫人想押这支,就图一乐呵。”

说着,他朝端阳楼那边拱了拱手。

劝他的人一看就明白了,能上那座楼的宾客,哪里会缺这区区二十两银子,便也不再咸吃萝卜淡操心。

等李贵捧着两大筒签筹回来,龙舟赛也在一声号令之下,热热闹闹的开始了。

只见渭河之上,各色龙舟如离弦之箭一般,“咻”得一下往前冲去,龙舟上的桡手们个个意气风发,整齐划一的挥动着船桨,河水翻涌,激起一阵阵水花,真可谓是“千顷水面琉璃滑,百艘龙舟竞争先”。

烈日高照,岸边咚咚咚的响着振奋人心的锣鼓声,两岸的百姓们也纷纷呐喊鼓劲,现场的气氛格外的热烈。

顾沅在楼上看得也颇为热血沸腾,或许是因为下了注的缘故,参与感比往年要强烈许多。

她黑亮的眸子紧紧地追随着丰邑队的龙舟,看到激动处,忍不住站起身来,伸长了脖子往外那边瞧。

两只白白嫩嫩的小手攥紧着,嘴里小小声念叨,“快点,快点呀……”

见她这样兴奋,裴元彻侧眸看去。

初夏明媚的阳光洒下来,将她白皙的小脸照得明亮,这个距离,他还能看到她脸颊上细细浅浅的绒毛,仿佛是一层朦朦胧胧的柔光。

或许是阳光太大,亦或是她看比赛看得太激动,她的脸颊渐渐透着淡淡的绯色,像是晕开的胭脂般,多添了几分可人的妩媚。

一时间,裴元彻看得有些出神。

倏然,楼下传来一阵更为热烈的欢呼声。

“太好了!”

眼前的小姑娘脸上也激动的蹦跶了两下,转过脸看向他,娇美的脸上满是笑容,嗓音婉转莺啼般,“真是太好了,殿下,我们的队伍赢了!”

她眉眼弯弯,月牙儿般,莹润的眸子仿佛笼着一层潋滟的水光。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裴元彻的脑中下意识浮出这句诗来。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生动的模样,这一瞬间,周遭的一切声音、事物,仿佛都消失了。

天地间,只剩下他与她。

她朝他笑了,还笑得这般欢喜,纯粹,真挚。

裴元彻只觉得胸口鼓噪得厉害,恍若置身云端般。

前世的端午节,他也曾见过她这般明媚的笑容——

那是他们的第二次相遇。

彼时,她一袭湘色裙衫,站在楼阁上,顾盼生辉,笑意温柔。

只是那笑不是对他的,她的目光直直越过他,落在他身后的文明晏身上。

上一刻心动,下一刻心寒,便是他那时的感受。

随后,他心头起了两个疯狂的念头:

其一,杀了文明晏,一了百了。

其二,将顾沅抢过来,关进他的东宫,让她只对他一个人笑。

后来,文明晏的确死了,顾沅也被他锁在了金殿之中。

可她的脸上,却再没有过当初的笑容。

“殿下?”

顾沅轻轻唤了一句,见裴元彻一副严肃的模样,心中懊恼,是不是自己刚才太不矜持,所以他才这副表情?

可她方才实在是太高兴了。

丰邑队后来居上,势如破竹般越过前面三个对手,直冲终点,船上桡手们挥臂高呼,拥抱在一起的那一幕,太振奋人心了!

若不是身份受限的话,她都想像岸边那些平民姑娘一样欢呼鼓掌。

裴元彻这边也被她这轻轻柔柔一声唤了回来,稍定心神,就见到顾沅略显不安的望向他。

他眸光稍柔,温声问,“我们赢了?”

顾沅眨巴眨巴大眼睛,笑着点头,“嗯!”

这般娇柔乖巧,小猫儿似的。

裴元彻眸子暗了暗,想要去摸摸她的发,更想将她牢牢地拥入怀中甚至是……

手掌握成拳,他压住那越发荒唐的念头,迅速转过身,嗓音沉沉,吩咐李贵,“去兑奖。”

李贵眉开眼笑,小跑着去了。

丰邑队是冷门队伍,赔率高达一比二十。

二十两银子,转眼成了四百两银票。

真是搏一搏,板车变马车。

在裴元彻的示意下,李贵满脸堆笑,将那四张银票呈到了顾沅面前,“顾姑娘,恭喜啊。”

顾沅一愣,摆了摆两只白嫩的小手,“这我不能要。”

李贵一顿,手依旧举着,眼神飘向一侧的裴元彻。

顾沅仰起小脑袋,看向裴元彻,眸光澄澈,“殿下,本金是你的,队伍也是你选的,这笔奖金应该你拿着。”

“是因为你想玩,孤才下注的。”

“可是……”

“拿着吧,四百两而已,就当孤给你做添妆。”

顾沅呆了呆,随即面颊发烫的垂下眼,小声咕哝道,“哪有未婚夫婿给新嫁娘添妆的!”

这个男人,有时斯文规矩,有时又乖张孟浪!

裴元彻道,“你就当最开始那二十两,是孤借给你的。现在你赚了四百两,还孤二十两,剩下的三百八十两都是你的。”

顾沅本来还想拒绝,但抬眼对上他不容置喙的深邃目光,心头不禁颤了颤。

她轻抿唇瓣,低低道,“那、那我现在也没碎银子找你。”

她与卢娇月、张韫素一起出来玩时,钱财都是一齐放在心细谨慎的卢娇月那里。这会子卢娇月人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不用那么麻烦。”裴元彻道,伸手轻轻指向她雪白的手腕,其上系着一条五色丝线编制的饰物,

“孤出来的急,都忘了系五彩丝。不如你将这条送给孤,抵了那二十两银子?”

端午节俗,这一日无论男女老幼,皆会佩戴五色丝线,除了辟邪外,还有祈福纳吉的寓意。

顾沅没想到裴元彻竟然管她要这个。

这五彩丝是她戴过的,也算是贴身之物了……

就在她羞怯无措时,五公主和张韫素俩人吵吵囔囔的回来了——

顾沅顿时看到救星般,忙看向她们,“你们回来了!”

等走近了,张韫素和五公主也都消停下来,一个走到顾沅身旁,一个走到裴元彻那边。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卢娇月也回来了,也不知道她是去哪了,脸颊红得跟打翻了胭脂盒似的。

现在龙舟赛也结束了,两拨人也得分开。

临上马车时,李贵追着赶来,苦着一张脸对顾沅道,“顾姑娘,您行行好,收下这些银票吧,不然太子爷要怪奴才办事不利了。”

顾沅见他眉毛都耷拉成八字,也不忍为难他,想了想,收了下来。

“李公公,这个,麻烦你交给殿下吧。”

李贵一看,是一条五彩丝。

再一瞥,顾沅的腕间空荡荡的。

他顿时会意,笑吟吟接过,说了句,“多谢姑娘。”便小跑着回去复命了。

*

顾沅脸颊红红的上了马车。

张韫素看到她手中的银票,哇了一声,好奇道,“沅沅,这钱哪儿来的?”

顾沅缓缓坐好,将下注赌比赛的事说了一遍。

末了,叹道,“我想着,等出嫁后,我拿这四百两给他买些礼物吧。”

张韫素道,“嗐,夫妻一体,你再过不久就要嫁给殿下了。这钱他既然给你,你就拿着呗。你若是与他算得这么清楚,反倒显得生分。再说了,你不是送了根五彩丝给他嘛。嘿嘿,我猜他这会儿,肯定高兴着呢。”

她胳膊肘轻轻撞了下沉默许久的卢娇月,“月娘,你说是吧?”

卢娇月晃过神,木楞楞的点了点头,“是,是。”

顾沅望向卢娇月,凝眉关心道,“月娘,你怎么出去一趟再回来,整个人好像心不在焉的。”

“对啊,你怎么了?”张韫素附和道。

卢娇月眉眼怯懦,咬了咬唇,纠结了好半晌,才一脸羞窘道,“我、我撞倒了一个男人。”

顾沅和张韫素皆是一惊。

卢娇月便将她的一番经历说了——

她带着丫鬟离开后,便寻思着去顶楼看看风景,打发时间。

可当她经过一个雅间时,无意听到里头传出些羞耻的响动,她心下一慌,急忙离开。

她走得太急,在楼梯拐角处,刚好与一个男人迎面撞上。

“我也不知道我那会儿的劲怎么那么大,直接就把他给撞倒了……我、我还压在了他的身上……那男人看起来好凶的样子……”

卢娇月越说越觉得丢人,眸中泛着泪光,捂着脸道,“我真是没脸见人了。”

“我的天爷呐。”张韫素惊叹,又语重心长的看向卢娇月,“叫你早饭少吃些,吃了那么大张胡麻饼不够,来了这,又吃了两个粽子,劲儿能不大么。”

卢娇月哭了,“你还跟我开玩笑!”

顾沅无奈的瞪了张韫素一眼,忙伸手将卢娇月揽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温柔哄道,“月娘乖,不哭了。左右现场的只有你和那个男人、还有小眉。小眉对你忠心耿耿,她肯定不会往外乱说的。”

张韫素也赶紧哄着卢娇月,自己伸手拍嘴巴,“哎哟我这张破嘴!月娘别哭了,我替你打这破嘴了。”

卢娇月很快又被她逗得破涕为笑。

张韫素为了给她转移心情,开始说起她与五公主一道的情况。

与此同时,另一辆华盖朱轮的马车里,五公主也一脸郁闷的嘟囔道,

“陆景思竟然朝那个张韫素笑了,他都没对我笑!我可是公主啊!”

“难道我比张韫素长得丑么?而且那张韫素又不温柔又不矜持,她就嗓门大一些。难道陆景思喜欢嗓门大的?”

“皇兄,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五公主哀怨的瞪圆了眼睛,看着裴元彻摩挲着那根五彩丝若有所思的模样,很是无语,“不就一根五彩丝么,宫里要多少有多少,至于这么宝贝么。”

裴元彻英俊的眉目舒展,唇边缓缓勾起一抹笑,“这是你嫂子给的,自是不同的。”

五公主,“……”

她或许该在车底,而不是在车里。

马车辚辚驶入皇宫后,兄妹俩在承天门分开。

一回到东宫,裴元彻先是将那条五彩丝放进一个雕花楠木盒子里,仔细保管。

然后,他走到一面等身铜镜前,面容肃穆的站定了脚步。

一旁的李贵看着太子皱着眉在镜子前停驻良久,心生疑惑。踌躇片刻,他小心翼翼的凑上前,“殿下,可有什么不妥?”

裴元彻压低眉眼,沉声道,“女人是不是都喜欢高大魁梧的男子?”

李贵心说男女之事您问我一个太监?面上却讪讪道,“应当……是的吧。”

裴元彻又问,“你觉得孤够魁梧,够高大么?”

李贵不假思索答,“那肯定的。”

“那与今日赛龙舟的那些桡手相比呢?”

“殿下您英明神武,气宇轩昂,岂是那些卖蛮力的粗人能比拟的?”

说完这话,李贵恍然明白过来,殿下这是还记着之前顾姑娘看那些赤/身桡手的事呢?

裴元彻盯着铜镜看了看,他身形是高大,肩背也够宽厚,但若真脱了衣裳,浑身的肌肉不一定比得过那些桡手。

尤其这几个月来,他先是坠马,后被风筝砸脑袋、淋雨发烧,又挨了五十棍子……

仿佛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在病痛中度过,他已经许久没有练武强身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

她既然喜欢那种精壮结实的,他得向她证明,他脱了之后,不比那些桡手差。

他还可以由着她随便看,随便摸。

这般想过,他目光愈发坚定,大步往外走去,“走,随孤去演武场。”

他要抓紧时间练练。

等到新婚之夜,得让她挪不开眼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