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巨大 直达底部
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26】

端午节一过, 顾沅的婚期也就近了。

因着即将来临的喜事,永平侯府上下又是清扫布置府邸, 又是收拾箱笼嫁妆, 忙忙碌碌中又透着洋洋喜气。

转眼到了五月底,天气热了起来,蝉虫趴在树枝上从早叫到晚, 宣告着夏日的来临。

这一日, 顾沅与宫里派来的教导嬷嬷学完礼仪后,回来就累趴在美人榻上, 双眼放空。

谷雨见自家姑娘累成这样, 也是心疼不已, 一边替她捶背, 一边安慰道, “姑娘再坚持坚持, 反正还有五日,您便要出阁了。”

顾沅掰着手指算了算,眉心微动, 轻轻呢喃道, “日子过得真快啊。”

谷雨动作娴熟的揉着肩膀, 笑吟吟道, “是啊, 人一忙起来, 时间就咻咻窜过去了。姑娘您这些日子从早到晚都跟兰嬷嬷她们学习礼仪, 半点空闲功夫都没有,自然觉得日子过得快。”

说起这事,顾沅垂下眼, 若有所思。

不知为何, 第一次见到宫里派来的教习兰嬷嬷时,她就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学习那些繁冗的礼仪时,她也得心应手,很快学会,就像曾经做过千万遍似的。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很是疑惑,可想也想不出个因为所以然来,最后她也索性不去想。

谷雨按摩了一番后,顾沅觉着浑身松泛不少,翻了个身,随手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谷雨见姑娘这边不需要服侍了,便继续去收拾箱笼。

可没过一会儿,她又折返回来,走到榻边站定,低低唤了声“姑娘”。

“怎么了?”顾沅翻着书,没抬头。

谷雨迟疑片刻,鼓足勇气般,小心翼翼问道,“姑娘,这个,您打算怎么处置?”

顾沅从书卷里缓缓抬起眼,视线落在谷雨手中拿着的物件时,微微一顿。

那是条绣了一半的帕子,鸳鸯戏水图案。

雌鸳鸯绣得差不多,雄鸳鸯才刚刚勾了个大致样子。

这条帕子,还是她与文明晏相看时绣的。

那个时候,她还想着,等到过了定,就将这条帕子送给他。

可现在,他远在七百里之外的秦州任职,而她即将嫁入东宫为妃。

还真是恍如隔世一般啊。

纤长的羽睫轻颤了颤,顾沅将视线从那方帕子挪开,淡淡道,“拿剪子绞了吧。”

谷雨愣了愣,私心觉得这样绞了有些可惜,但看自家姑娘神色坚定,也不好再说什么,忙拿着帕子下去了。

顾沅漫不经心看着透过窗户投在地上的点点光斑,心想,现在婚事已定,她与文明晏过去的牵绊都该断得干干净净才是。

毕竟她现在还琢磨不透太子那人的性格,万事须得谨慎为上。

*****

转眼到了大婚的前日。

赵氏和白氏在溪兰院陪顾沅说了近一日的话,口若悬河的,仿佛要将此生的叮嘱都说尽一般。

说来说去,归根结底都是“恭顺贤德”那一套。

顾沅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但念及母亲与嫂子都是一片关心,也只能强压着打瞌睡的念头,努力听着。

这般聊到傍晚时分,一家子齐聚在饭厅,吃了出嫁前最后一顿团圆饭。

黄花梨木的大圆桌上,摆着各色珍馐美味,色香味俱全。饭桌上的气氛很温馨,可温馨中又带着一阵淡淡的伤感。

永平候和顾渠都喝了酒,有些上头,絮絮叨叨的朝顾沅说醉话。

“为父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小猫儿似的,脑袋还没我拳头大。我去看你,你也刚好睁开眼睛,眼珠子圆圆的像葡萄似的,直溜溜的看着我。哎哟,真是可爱极了。接生婆都说,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呢。我当时就想着,我一定要当个好父亲,好好将你养大,不让你受半分委屈……没想到一眨眼,你就成了大姑娘,要嫁人了。”

说到这里,永平候有些哽噎,眼眶泛红的扭过头。

见父亲不说了,顾渠接着说,“沅沅,你要记着,无论你嫁给谁,嫁去哪儿,娘家的门永远为你敞开。你若是过得不高兴了,或是受委屈了,你就跟哥哥讲,哥哥替你讨回公道。咱们顾家的女儿不要忍心吞声,更不能委屈自己……”

说着说着,他也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一脸难受,连着痛饮了三杯。

赵氏和白氏的眼眶也都泛着晶莹的泪花儿,殷切的叮嘱着。

顾沅心头也是万般惆怅与不舍,可她强忍着没哭,使劲掐了掐手心——

她知道自己若是掉眼泪了,这场面估计就收不住了。

“父亲,母亲,哥哥,嫂嫂,你们也别伤怀了,嫁过去又不是见不着了,你们若是想见我了,便递牌子来东宫,一样能见的。”顾沅娇美的脸庞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声线却是有点干涩的。

一直守在顾沅身后的兰嬷嬷也严肃的提醒道,“侯爷,侯夫人,明日是顾姑娘大喜的日子,你们这般哭,不合规矩。”

兰嬷嬷是宫里派来的人,代表着宫里的眼睛。

她这样说了,永平侯他们也收敛了一些情绪。

待用罢晚饭,兰嬷嬷温声提醒着顾沅道,“顾姑娘,明日您还得早起梳妆,得早些回去歇着了。”

顾沅看了眼桌边的亲人们,她还想跟他们再多说说话,不想这么早回去。

兰嬷嬷看出她的心思,面无表情的将刚才那话又复述了一遍,临了,朝赵氏那边斜了一眼。

赵氏一怔,旋即似是明白了什么,肃了面容,抬手拍了拍顾沅的手背,“沅沅,你先回去歇息吧,明早母亲去陪你梳妆。”

“……好吧。”顾沅点点头。

简单告别一番,她便与兰嬷嬷回了溪兰院。

兰嬷嬷见她有些闷闷不乐,恭恭敬敬的弯了个腰道,“姑娘莫怪老奴唠叨,实在是今夜还得与你讲授一些大婚的事。”

顾沅施施然在榻边坐下,疑惑道,“嬷嬷不是已经将大婚的流程和礼数讲过一遍了么?还有什么事要交代?”

兰嬷嬷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一抹隐秘的神色来。

她走到顾沅跟前,压低了声音道,“是夫妻床帷间的那些事。”

顾沅先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其中意思,双颊一阵发热。

兰嬷嬷瞥了眼屋内守着的两个丫鬟,问着顾沅,“姑娘是要老奴现在与您讲授此事,还是……先将丫鬟们屏退?”

这事本就令人羞涩,要是还这么多人在身旁,岂不是更尴尬。

顾沅垂下眼,纤长的鸦睫覆盖住眼眸,声音细若蚊蝇,“谷雨,白露,你们先退下吧。”

俩丫鬟对视一眼,忙乖乖地退下了,还顺带将门也给带上。

灯烛静静燃烧,暖黄色的光倾洒,几声清脆虫鸣从窗外传来,显得屋内愈发静谧。

兰嬷嬷从宽大的袍袖中拿出一本小册子来,双手呈给顾沅,“姑娘先看看这避火图,大致了解后,老奴再与你讲解这夫妻敦伦之事。”

顾沅踌躇片刻,还是伸过白嫩的小手,接过那本软皮册子。

只略略翻开第一页,一团绯红立刻从她雪白的脸颊弥漫到耳朵尖。

她眸光颤动,扭过脸道,“这、这些,怎么学呀……”

兰嬷嬷笑道,“老奴知道您对此事感到羞涩,但您还是多了解一些,这样明日夜里的洞房花烛,您与太子殿下床笫之间也能更欢愉。”

她不提太子殿下还好,一提到太子,顾沅脑中迅速闪现许多旖旎缠绵的画面来。

梦中的动作,似与这避火图上的第一页是一样的。

可问题是,她之前从来没有看过这些东西,为何脑子里面会梦到呢?

而且春.梦的对象,还是太子……

一想到太子在梦中比平常还要孟浪千百倍的样子,她心如擂鼓,咚咚咚的猛敲着耳膜,一张白皙娇嫩的小脸更是红的能滴出血似的。

兰嬷嬷只当她闺阁女儿脸皮薄,耐着性子劝导她一番,又说了这事的种种妙处。

若换做其他人,兰嬷嬷可没有这么好的耐心。但与顾沅相处的半个月下来,她渐渐发现这位侯府姑娘,不仅美若天仙,聪慧过人,还待人温和宽厚,是位极好的姑娘。

是以兰嬷嬷也真心实意想多教教她,希望她嫁入东宫后,能尽快适应。

顾沅也明白夫妻间是要行周公之礼的,纠结一番,还是重新拾起那本小册子,眯起眼睛快速翻了一遍。

兰嬷嬷也不勉强,自顾自的讲解起来。

……

当天夜里,顾沅又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

梦里,仿佛也是在新婚之夜。

她一袭红裙的坐在床上,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缓步朝她走了过来。

他张开双臂,伸手去抱她,她像是个木头人似的,由着他抱。

再然后,他想亲她,她却眉头一皱,吐了。

霎时,男人的脸色变得铁青。

顾沅在梦里也觉得奇怪,她吐了?为何会吐?

醒来之后,她还忍不住在心里嘟囔,这个梦真是太奇怪了。

不过也没等她细想,她就被叫起来洗漱。

这会儿时辰尚早,天边泛着淡淡的蟹壳青色。

等用过早饭,张韫素和卢娇月穿着簇新的衣裙来了溪兰院。

屋内有一堆内廷女官守着,她们不免有些拘谨,一人搬了张月牙凳,老老实实的坐在顾沅身边陪着。

喜娘拿着五彩纱线替顾沅开面,她都没有喊疼,倒是张韫素哎哟一声捂住了脸,目露害怕道,“新娘子出嫁一定要有这么一遭么,我可不想开面,看起来怪疼的。”

卢娇月笑道,“你看着沅沅出嫁,也想嫁了?”

张韫素摊开手,“我可不想这么嫁,只是我家那位伯夫人巴不得我尽快嫁了。”

听到这话,卢娇月和顾沅脸上的笑容也都敛了。

张韫素口中的伯夫人是她的后娘小扈氏,张韫素的生母大扈氏的亲表妹。

大扈氏体弱多病,生下张韫素没几年就撒手人寰。第二年,她父亲便娶了小扈氏当继室,原本是指望小扈氏看在表姐妹的情分上,能对张韫素慈爱一些。小扈氏刚嫁进来的前两年倒还好,等她先后生下一子一女后,张韫素就成了个多余的累赘。

虽说云忠伯挺宠爱张韫素这个女儿的,但后宅还是女人做主,小扈氏早就想将张韫素嫁出去,这两年一直在给物色人选。

幸亏张韫素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扈氏若敢逼她,她也敢跑到外面哭诉继母恶毒,大不了两败俱伤,谁也别想讨到好。

其实张韫素自己也清楚,她再怎么拖,也就这么两三年了。等年纪大了,也就拖不下去了。

见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张韫素忙打哈哈道,“沅沅,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咱不说这些不开心的。反正你现在是太子妃了,要是我那后娘让我受委屈了,我就跑去东宫让你给我做主。”

顾沅一听,弯起眼眸,颔首道,“好,我给你撑腰。”

卢娇月笑道,“还有我!沅沅,你也要护着我。”

顾沅一一应了,屋内气氛又活跃起来。

***

新娘子这边忙着梳妆,新郎官那边也没闲着。

辰初时分,身着红色蟒袍补服的裴元彻便随着礼官去祭庙,待祭拜完,还得去顺济帝和崔皇后面前行三跪九叩之礼,走完这一遍流程,已经是午后。

銮仪卫已经在宫外清理亲迎的道路,从东宫至永平侯府,一路护军围守,朱雀大街的主道上空空荡荡,两侧却是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生怕抢不到一个好位置。

待到黄昏时分,裴元彻带着迎亲的卤簿鼓吹,自皇宫出,前往永平侯府亲迎。

绯红色的晚霞铺满了整个天空,像炽热的火焰,又像是朵朵盛开的花,透着一抹胭脂的薄媚。

没多久,一道又一道难掩兴奋的通禀声传遍了永平侯府。

“太子殿下来亲迎了!!!”

像是一块石头砸进了水中,溪兰院等待的众人立刻精神起来。

卢娇月和张韫素满脸是笑,朝着顾沅眨眼睛,道,“可算是来了!”

顾沅画着精致妆面的小脸挤出一抹苦笑,“是啊,再不来,我的脖子都快要撑不住了。”

她头上这顶太子妃凤冠做工精致,璀璨华丽,重约五斤,半天戴下来,她只觉得脖子又僵又沉,脑袋都发晕。

凤冠沉重,她身上的褕翟婚服也是华美又繁复,里着一层素纱襌衣,外着青色为底,饰以九行青底五彩摇翟纹的长袍,腰系镶嵌着珍珠玉石的腰带,戴着整套青色玉佩,每走一步,环佩叮当,头上的花钗也轻轻晃动,真是光彩照人,美若神仙妃子。

喜娘知晓她站起来艰难,立刻上前搀扶着,“姑娘慢些。”

在众人的簇拥中,顾沅缓缓地走出溪兰院。

在这之前,她并没有多么伤心不舍,可跨出院子门槛的那一刻,一种强烈的伤感涌入心头。

顾沅转过头,看着这个住了十六年的院子,乌黑的眸中不禁泛起一层水光。

张韫素和卢娇月俩人也有些失落,强忍着眼泪走到顾沅面前,一人拉着她一只手,哽噎道,“沅沅,你嫁到东宫,一定要好好的。”

顾沅泪光盈盈,努力的露出个笑容,“你们俩别招我哭了,脸上的妆可画了许久呢。”

小姐妹三人又说了会儿话,喜娘便催道,“姑娘该去正厅拜别侯爷与侯夫人了,可别误了吉时。”

“我知道了。”顾沅低低应了声,暂且与张韫素她们分开。

待顾沅到达正厅时,永平候和赵氏坐在堂前,顾渠和白氏坐在一侧,四人皆是一副悲喜交加的表情。

按照规矩,出嫁女拜别家中长辈,长辈给出嫁女一番告诫勉励。

在礼官的指引下,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不多时,门外响起宫人的通报声,“太子殿下执雁来了。”

一屋子人站起身来,顾沅缓缓地退到一旁,却忍不住抬眼往外看去。

只见昏黄余晖下,裴元彻提着两只精神奕奕的大雁阔步走来。

他一袭大红礼服,腰系镶白玉腰带,头戴冠冕,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微微扬起,噙着一抹春风得意的浅笑。

这般装束,真是龙章凤姿,绝世无双。

顾沅眸光闪了闪,心道,单看外表的话,他还是很不错的。只是不知道会不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边厢,裴元彻一走进正厅,就想往顾沅那边看。可这会儿周围有许多双眼睛瞧着,他也只能克制住。

规规矩矩的与永平候夫妇见礼,又将象征忠贞的大雁交给主婚人后,他才侧过头,一双狭长的凤眸直直的朝着顾沅看去,眼底迸出一抹惊艳。

盛服浓妆,云髻峨峨。

他的太子妃静静的站在对面,宛若一轮明月,皎皎清柔,撩人心怀。

裴元彻从未觉着这般紧张过,胸腔中的心脏疯狂跳着,兴奋,激动,有一种美梦成真的眩晕感。

他的沅沅,要嫁给她了。

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平静且温柔。

良久,他稳了稳心绪,不动声色捏紧垂下的手,款步朝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