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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燕攸宁惊呆了,只见头顶的臭哑巴闭了闭眼,像是在回味一般,接着,又照她嘴唇尝了一口:“是花蜜的味道。”

“……”是你的嘴巴比蜜还甜,燕攸宁心里想。

万万没想到,她也有输在小年轻手里的时候。姓霍的看似是个哑巴,实则,男人在这块儿上有天赋,向来都是能够无师自通的,姓霍的马奴也不例外。

霍西洲睁开眼睛,长长的黑色睫毛扇了扇,带有几分疑惑:“娘子也会脸红?”

废话,我是人,不是六根清净无欲无求的道家仙姑!燕攸宁咬住唇瓣心里想。

“娘子还没有说,下一次什么时候来见我。”

霍西洲又提起了之前不依不饶的话题。

似乎她要是不给他个答案,今天就别想回去了。

尽管燕攸宁知道,要是自己强横,霍西洲大概还不敢违抗她的命令,不过,她见他这样,竟然有些不忍心想告诉他,如果事情顺利,以后他们见面应该也会频繁些了。

只要,今天燕夜紫派了人过来马场询问她的消息。

第33章 霍西洲,我疼呢……

国公府, 雨后天晴,游廊外花团锦簇,各色的蝴蝶流连蹁跹。

燕愁伴随国公行经内院, 入目所见, 乃是游廊外大团霓霞般艳丽的牡丹,姚黄、魏紫、夜光白、红霞映日、珊瑚台, 远望去,层次未免显得太杂太累赘了, 既不像是夫人的手笔, 也不是国公爷的喜好, 不知何人布置。

燕昇显然也留意到了这片地方, 脚步也是一停。

原本阿墨的这片院子没这么多的牡丹。阿墨是喜欢牡丹,但园中布景却太过喧宾夺主了, 毫无美感的色彩堆砌令原本布局雅致的园林失去了全部的灵气。

细看之下燕昇认出来,这其中有些品种是原本送到斗春院的,一院之中的颜色过多, 则显得呆板,那几盆粉绣球和夜光白本来是夫人为了迎阿胭回府备下的。

是何时它们到了阿墨的院子里?

燕愁跟随国公只在外间行动, 内院诸事他一概也不清楚, 并不晓得。

适逢周密家的经过, 燕昇将这个国公府的老人传了过来, 周密家的在下人当中除了蔡抒以外可以说是权柄最高。当下, 她回道:“二娘子道, 吃一堑长一智, 她曾为了身牡丹华服获得罪愆,可见牡丹这样的富贵之物于贵人虽然好,但于二娘子用来却是德不配位, 必有灾殃,她因此恳请夫人收回了好意。大娘子正好喜欢,夫人没辙,不知这些名贵的花如何安放,便安置在了大娘子这边。”

燕昇听得直皱眉头:“阿胭到底也是我的女儿,有何配不配。”

难道夫人心中也是那种想法?

他不该疑心夫人。

只是——

燕昇想到了上一次夫人带着两个女儿入宫为秦太妃还礼。彼时他不在场,但临出门时也曾见到,阿墨当日穿了身牡丹百艳图在身上,娇花配华服,穿戴比公主郡主们还要雍容华贵。

打扮固然是美的。

但当时满场锦衣华履的美妇人中间,燕昇一眼看见的,却是毫不起眼,一身素雅衫子,低低地埋着粉面谦卑静容的阿胭。

当时燕昇心中便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阿胭真是变了太多,收敛了心性,变得规矩淡泊,不争不抢,如今的她,除了留在国公府留在父母身边,什么也不要,但就是这种性子,极惹人疼惜。

她虽然是庶女,但哪有那么多配不配的呢,同是他的女儿,有什么好事,他必然会想着她的。

这般想着,面前长廊的尽头,忽多了一人,脆生生娇滴滴唤他“爹爹”,燕昇抬起头,只见进头脑那边立着燕夜紫。

她的脸色比先前红润了许多,从大病里头彻底恢复了过来,燕昇悬着的心缓慢放下了,只见燕夜紫盈盈走过来,他正要关怀她几句,近来为朝事疏忽了她。燕夜紫开口便道:“爹,女儿发现了,燕攸宁与她那个马奴有私情!”

……

燕攸宁将自己整理好,重新翻身上马。

饱饮了水的马抖擞了下鬃毛,稳稳当当地载着燕攸宁,踩过清浅的溪水,朝着马场那边而归。

她走得很慢,啼声悠悠。

霍西洲牵着自己的马缰跟在她的身后,一声不吭。

燕攸宁心绪不宁。臭哑巴虽然不说丧气的话了,但他的兴致明显不高。恋爱中的人得陇望蜀欲望难填,得到了保证就想要更多,收到回应就想着不愿再当见不得光的男人了。

这贪心的男人!

尝了这么多的甜头,还不满足。

燕攸宁撑着额走了数丈之远。

突然,马蹄脚下一崴,像是被一块圆石绊住了,修长笔直的马腿朝旁撇去,坐在它身上的燕攸宁也顿时变色“啊”了一声,身子控制不住地朝马摔倒的方向砸了下来。

霍西洲凛然心境,一口气几乎没提上来,人已经跃下马背箭步俯冲而去,双膝在地面滑铲了丈多远,及至燕攸宁坠落马下险些着地,才用自己的手臂接住了她的身体,在草地上滚了几遭,方才停住。

燕攸宁早知道他会救自己的。

她倒并不如何担心,也没有半点受惊之状,只唯独身上不遗余力搂着她的男人,身体微微发颤,胸膛急促起伏,像是在发抖一般。意外之余,禁不得心里涌起一阵怜惜的情意,她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臂,试探他是否有受伤。

“大胆小蟊贼,敢欺负你的娘子。”

她曼声笑话着霍西洲。

霍西洲整个身体颤抖了几下,抬起面,一双眸鲜红如血。

她看得心惊肉跳,才意识到自己无意的一个举动,到底有多过分。

“吓着你了?”

霍西洲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地起身,坐到了一旁。

燕攸宁轻轻一叹,也爬坐起来,凑到他跟前去,指头轻轻悄悄地点他的胳膊肉:“霍西洲,我真不是故意踩偏的……”

霍西洲还是不说话,只是肌肉暗贲,结结实实,让她仿似戳到了一堵障壁。

“霍西洲,我疼呢……”一计不成,她接着使出撒娇大法,鼻音一浓,嗓音顿时娇软了起来,像极了枝头的绵绵莺啼,让人耳朵无端地萌生春意无边。

这种江南低调的吴侬软语,燕攸宁纯是跟卫采苹学来的。卫采苹原来在青楼卖唱的时候,就这一把好嗓子最能蛊惑人心,燕攸宁再不喜欢卫氏也必须得承认,自己的学来的这点皮毛于卫氏而言,犹如画虎类犬。但她却感觉到,霍西洲这种愣头青喜欢。

果然,他顿时就扭脸过来,“娘子哪儿伤了?”

他的目光开始在她的身上找伤口。

可是她被他护得好好的,哪里有半点伤口?

再加上她眉眼盈盈带笑,宛如流萤,轻轻望着自己,霍西洲脑中轰然作响。自己这是关心则乱,教娘子耍弄了。

在意识到自己被耍弄时,他心里升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还好这是假的。

霍西洲禁不住长长地松了口气。

燕攸宁微笑看他,觉得他这人傻不拉几的,又好骗又好笑,待到视线从他黢黑的俊脸挪到他的双腿之上的,燕攸宁笑不出了。她的笑容简直是瞬间凝固在了娇靥上。

她方才只顾戏弄霍西洲,却没留意到,他飞身扑过来作肉盾接住她时,是真没为他自己留半分余地。他的那条长裤已经磨破了,布满细沙石的裤面下隐隐露出几道长短不一的血痕。而那些泥灰正粘在他的伤口上。

他自己都没留意到似的,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停在她的身上不动,完全没顾上他自己身体的伤。

而她刚刚居然还骗他,说自己受了伤,伤口疼。

她果然是个谎话精,很不是个人。

燕攸宁起身,拉他起来,“霍西洲,我放在葛兰苑的还有很多药品,你回头去找找,在我房间屏风后头的药箱子里。”

她指了指他的腿。

霍西洲看了一眼,这点伤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值得一提的事,他没吭声。

燕攸宁赶紧从腰间的绣花钱袋里摸出了沉甸甸一袋金叶子,一把塞他掌心。“这些你先留着,总会用得到的。”

霍西洲是真的惊了。

娘子不是穷到,连为自己看病都没有钱了么?

她哪里来的这些金叶子?难不成娘子在国公府现在吃得开了吗?

但这目前应该是不会发生的事。

燕攸宁单独眨了下右眼:“你放心,全都不是正经来路。”

我这怎么可能放心。霍西洲的内心几近咆哮。

燕攸宁试图安抚他,两只手握住霍西洲的一只大掌,微微用力,合拢他的掌心,令他将她给的金叶子揣好。男人顽固不化,坚持不肯揣进他的口袋里,燕攸宁无奈了,吐了口气道:“国公夫人看着端庄仁厚,实则待人漠然,我这么个被丢到马场来养的庶女,被下人克扣了月钱,她怎会替我出头撑腰。马场这边很多达官显贵买马,如你所见,那个留侯世子就是这里的大主顾,我要是不利用这个便利,在里头吃点回扣,早都饿死了。霍西洲,光明磊落的那一套是被刻在墓碑上的无用之物,我做不来的。”

说完,她再度握紧了他的手:“你要是觉得我坏,觉得这钱多多少少不干净,你不肯收,那就还我吧。”

霍西洲任由她夺去。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娘子,觉她此刻有些失望和失落。

霍西洲本也没有想到,他只知道娘子身世坎坷,失去国公府的荫蔽,而她却竟然还要在十一二岁那样小的年纪,靠着圆滑与狡赖在人群中生存。这更让人心疼了。

“娘子,”在燕攸宁满目失落地抽开手转身欲离去的时候,霍西洲唤住了她,并握住了她的柔荑,嗓音低沉有力,“我只是觉得,这钱是娘子好不容易弄来的,理应娘子自己留着,将来总有用得着的地方。”

她掠过眼眸,看他。

“我是男子,将来,只有我来挣钱供养娘子。请你相信我,我可以做到。”

他泛着墨玉般光泽的脸上充满了自信,好像这是一个无与伦比的承诺,他一定能够实现一样。尽管燕攸宁也知道他将来不凡,却不晓得他对自己也是如此地有信心。

燕攸宁心脏最柔软的地方让这个男人不经意地戳了下,她眨了眨眼睛,将眸中的涩意缓慢地敛去了。

然后抬目看他,“你先别说大话,赶紧去处理一下你的伤。”

霍西洲看了眼自己的腿,又看向娘子像兔子一样通红的眼睛,咧嘴,“我都没有感觉。”

虽然他自己不怎么在意自己的伤势,燕攸宁却不得不顾忌,姓霍的一点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凡胎使用,那么急的堕马之势,他竟飞扑过来硬接。

在她的警告和催促之下,霍西洲无奈,最后不得不先回去处理伤口。

此时天色已暮,燕攸宁也必须要打道回府了。本打算午后便回,却硬生生捱到了夜里。

乘坐马车回府,停车,从车中走出。国公府府门口两盏飘摇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在黯淡光晕的笼罩之中,燕愁按剑而立,似乎正等待着自己。

燕攸宁不疑有他,温婉有礼地过去打招呼。

见她已归,燕愁道:“二娘子,国公大人等候您多时了,请您回来之后立刻前往明锦堂。”

燕攸宁困惑:“时辰已晚,国公可曾说起为何此时要见我?”

燕愁凝视着夜色中一身素衣不染铅华的二娘子,回想起今日大娘子在国公面前狠狠告了一把她和那名叫霍西洲的马奴的状,当时国公盛怒,此刻也还没消气,燕愁便默然叹了声,侧身让开一条步道:“娘子去了便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