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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她像是蓦然拨云见日地想开了一般,脸上支起笑容,把香囊递到贺退思面前。

“这是什么?”

贺退思并不记得自己曾经给面前的女孩儿送过什么。

程芳菱听到他问,便从香囊里抽出了一块洁净的帕子,贺退思凝目一看,觉得她手里的东西看着确实有几分眼熟之感。

程芳菱低声地道:“我一直以来都糊糊涂涂的,做事情很马虎,很马虎,有一次斗花宴一不小心掉进了水洼里,弄得浑身都是泥巴,大家都笑话我……世子你当时没有笑,给了我这个,让我擦脸的。我便一直留着。其实是不该留着的。”

贺退思微微怔住。

这般不足一提的小事,其实他早已忘怀。这样的帕子他每回出门都会带上几条,也根本不记得它们后来都落到了何处。

面前的宜芳县主,他脑中也已经没有印象。

“只是一件小事。”他道。

程芳菱摇头。“不是的。”

她抬起脸蛋,望向贺退思,眼神中的专注认真和执着令他不容忽视,就在他吃惊之际,程芳菱温吞地道:“因为这条帕子,我喜欢上你了。”

贺退思更是一震。他愕然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儿,她的脸色,既羞愧,懊恼,又自责,但也勇敢不已。

“但是你放心,我现在知道了,你有喜欢的娘子,所以,我不会缠着你的。东西还给你,阿父那边,我也已经说好了,没有婚事,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的。”

他一直不收,程芳菱没办法,只好将东西一把塞进他掌心。

她低头,不再去看他。

“谢谢贺世子你以前对我伸出援手,祝你早日找到你的表妹,祝你们幸福。”

程芳菱背过身,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走了,只留给山岗上的贺退思一道美丽的倩影,于慢慢消散的浓雾中隐身不见。

贺退思的掌心躺着那只香囊,神情有些凝重。

他伤害了一个女孩儿的心。

尽管他是无意。

老柏树稠密的绿叶层层叠叠的宛如鱼鳞,在破雾的日光朗照之下焕发出明亮的光。

道旁草木,葳蕤生香。

……

大猎第一日,天子坐王帐,林侯卫队中抽出了六百四十人,这六百四十人角逐胜者,最后留下的十个人可以提拔至先锋营,成为战时冲锋的先锋官中的一员。

六百四十人方阵已经列队严整。

五陵子弟,已经女眷列坐两边,燕攸宁与崔宝玑挨在一块,身旁是燕夜紫、林墨池等人。

“程芳菱大早上突然闹不舒服,她说她不来了,我以为怎么了,派了个人过去问了,为了个男人躲帐篷里哭呢。”

见燕攸宁左右张望似乎是在寻人,她剥了块云片糕咀嚼起来,信口说道。

燕攸宁寻的不是程芳菱,但听这么一说,猜到了,她定是决意不再与贺家议亲了。

“她能想开不容易,你功不可没,”崔宝玑很开怀,举盏欲与她同饮,“我也是才知道姓贺的原来有个表妹,啧啧。”

姓贺的对他下落不明的表妹痴心一片,情深无悔,还好程芳菱没有真的一傻到底。这种情况下,就应该及时止损。

这一定是燕攸宁的功劳,看不出姓燕的原来只是个被弃养的小庶女,居然还有这手眼通天的本事,连贺家的私事都能查到。

啧啧。

燕攸宁没有理会清河郡主的调侃,她的一双妙目,终于穿过六百四十号卫兵的方阵,精准地找到了最英俊的那一个。

霍西洲身着玄色劲装,眉目舒朗,除了被太阳晒黑的皮肤,其他的地方简直没一处不好看的。而且其实看久了,她觉得长得黑点更让人有安全感。

不止是他能够给她带来的那种类同被呵护的心安之感。反正在大周人们崇尚小白脸审美,没人会抢霍西洲。

“你的马奴其实长得不错。”

正当她有些得意地想着的时候,一旁的崔宝玑将脑袋偏过来,评价道。

燕攸宁心里咯噔一声,立刻看向她。

崔宝玑面带嫌弃,推了她一把:“你那什么眼神?放心,你的黑面奴,没人跟你抢。”

自己捧着当宝,就以为是香饽饽了?

崔宝玑看不上男人。是任何男人她都看不上。

天子祭天,宣告大猎开始。

林侯麾下的副将指挥若定,一挥手中红旗,六百四十人立刻整齐地划分为三百二十组。

首战以后,留下三百二十人。第二轮后,在筛选一半,直至最后,留下十个人。

获胜的十个人成为佼佼者,同时也有可能赢得天子青睐,成功越级。

有很多在军中多年的老兵油子,都没能得到这个上场的机会,在他们之中,只有霍西洲一个人是特例。

他们心知肚明,这个年轻的黑脸奴,是走了国公府的后门被送到林侯麾下的,听说他还得到了国公府娘子的另眼相看。他们对这种用裙带关系挤掉别人机会的人很不齿,私下里结盟,不管林侯有没有派人暗示要保送霍西洲,一会儿开了打,只管放开拳脚。而且,他们分配给霍西洲的对手,全是以一当十的好手。

没有人会对阻碍他们向上爬的对手心慈手软。

林侯麾下裨将一挥旗帜,卫队中人均虎吼一声,彼此间战作一团。

与霍西洲对敌的是一个魁梧的大汉,看模样已经进营中不少年头了,拳头比沙包还大,比铁球还硬,霍西洲凛然对敌,不出三招,便借力打力将他撂翻在地。

第一个结束互殴。

当他停下来的时候,还有点无措。

对方不禁打,本来以为,应该拼死战成平手的。还以为自己运气不好,抽到了最难打的对手。

他无措地看向四周还打成一片的同道们,孤零零一个人,站成了一种被遗弃的风景。

天子一眼看中了霍西洲,不动声色。

燕攸宁其实内心当中暗暗地捏了把汗,她有把握霍西洲能赢,但是他毕竟还小,临敌经验不够,又是第一次入营,缺少磨砺,容易在阴沟里翻船。

她也没想到,竟会赢得这么轻易。

第二轮接着开场。

与霍西洲对敌的,是个个头瘦小的中年人,嘴唇上修着两撇风流浪荡的小胡须,一脸精明相。他没想到那大块头这么不禁打,三招两式不到就被黑面奴送下了台,口中哼了一声冷笑,决心等会施展身法在姓霍的身边游走,伺机打倒他。姓霍的走的是大开大合的刚猛路数,最怕自己这种轻捷灵活以柔克刚的。小胡子表示信心满满。

一开场,他便照着心中所想的计划,箭步一滑,照着霍西洲所在周围游走起来,这身法快若魑魅,出拳带着无数幻影,真给他偷袭一下,那是防不胜防。

小胡子看准机会,决意一击致命。

“砰”的一声,霍西洲的拳已经揍到了他的面门上,小胡子鼻血四溅,倒退如风筝般直飞出了老远,跌下台,人事不省。

“……”

这动静太大太吓人,连周围还在打架的人都停下来看了一眼热闹。

而肇事者还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的手,似乎在表示自己出拳太重,他其实本意不是如此。

虚伪。

他们在心中感到无比义愤。

接下来的第三轮,原先结盟准备打趴霍西洲的,只剩下最后一个,也是武力最高的一个。

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后生,年纪与霍西洲差不多大,身材健硕,臂膀肌肉成块,虎目豹头,青面如狼。这个后生吸取了前面两人战败的经验,决定后发制人,待霍西洲攻来,伺机寻找他的破绽,一击即中。

因此当旗帜摇下之后,他选择屹立不动。

凝神观察敌人,看穿敌人的每一步动作。他的眼睛瞪得宛若铜铃,须发戟张。

“砰”的一声巨响,霍西洲的拳又扑到了面门之上,他的后发制人成了后发则为人所制。

倒地的那一瞬间,他头脑眩晕,耳鸣不止,还想不透自己怎么会输,直到他的脑袋撞上了旗杆,才猛然间想起了被自己忽视的一点——天下武学,唯快不破。

他……太慢了。

霍西洲再一次以最快的速度提前结束了战斗,他立在场中,一动不动,像个被人周围人遗忘的孤儿,盘桓失措。

天子终于不能不注意这个显然还没遇上真正的对手,打得并不过瘾的后生。

他对林侯道:“林卿家,这个少年,是谁?”

燕昇惊愕,看了一眼台上霍西洲渊渟岳峙的背影,又看向林侯。不可思议,霍西洲这马奴今日竟让天子注目!

这是何等殊荣。

燕攸宁也在暗中揣摩圣意,前面几场,霍西洲虽然表现完美,但天子似乎并没有要认识霍西洲的意思,直到现在他正在对林侯说话,虽然因为隔得太远她听不清他们交谈为何,但她肯定,天子在问霍西洲。她的心不受控制急促跳动起来。

林侯起身一拜:“回陛下,此人乃是夏国公引荐给臣的,贺世子亦在信中说,此人勇武过人,是可造之材,昔日也曾有意将他推荐到荆州戚梦白军中。”

“哦?”

天子今日的厌世脸上终于表现出一丝兴致。

“一会结束之后,你将他引到朕面前来,朕要亲眼看看。”

林侯再拜:“诺。”

第43章 大猎(下)

十人突围, 最终果不其然留下了霍西洲。

他是这十人之中第一个获胜的,当最后一个被宣布获胜之时,在场上的十个佼佼者中只有霍西洲一个人毫发无损, 身上连挂点彩都没有。

别说身旁两人气喘如牛, 他镇定自若,像趁着春风独步而出, 在田间垄上游玩了一番,只略微出了汗而已。

天子面露微妙的讶色, 隐藏极深, 但笑道:“让那个少年过来。”

林侯听命发号, 让副将押霍西洲近天子门前。

霍西洲双膝点地, 叩拜天子。

天子的双目打量着他,虽不动声色, 内心当中却起了骇浪。这少年肤色匀黑,但五官深邃如刻,眉眼锋利, 竟颇有几分眼熟之感。

但似谁,他一时竟也想不起来了。

不止天子, 当林侯第一眼就近见到霍西洲时, 心中也有复杂之感, 想到昨晚女儿的话, 再看霍西洲不禁多了审慎谨然的意味。

天子问道:“你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