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天,白述年六点起床,和他们白姓族里的年轻人一同去农贸市场,购买今天年夜饭需要的食材。
农贸市场离老街有些远,他们一行人分了几组,打车过去。
和白述年同行的三人,其中两人去年结婚了,一人正在念大学。
念大学的男人坐在副驾驶,车开出去不久,他转过去问白述年:“阿年,你明年考大学了吧,准备考哪里,读什么专业?”
白述年正打开短信,想着要不要先给人拜个年,又怕她没关手机音量,一大早把人吵醒,正巧被他一打岔,他收起手机,回道:“留在岭安吧,专业还没想好。”
靠近窗边的,身着灰色毛衫的已婚男人说:“留在岭安好啊,岭安大学怎么样?”
坐在中间,另一个戴着眼镜的已婚男人搭腔:“岭大不错,专业得好好想想。我听徐姨说,阿年物理不错,元旦那会还去参加了省赛是吧,读个物理专业怎么样?”
副驾驶座的人说:“我觉得不错,阿年这个性子,沉得下心,适合搞研究。”
毛衫男人呵呵笑:“阿年性子闷,再去搞研究,天天蹲实验室,就不怕徐姨等儿媳妇等急了。”
眼镜男人:“那有什么,现在找嘛。高中谈到大学,像我一样,多好。”
毛衫男人:“你可别教坏阿年。”
副驾座男人八卦道:“阿年,你现在有喜欢的女孩子吗?要有,告诉哥哥们,一定帮你追到手。”
白述年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捏了捏额角,无奈地笑,“嫂子们知道你们这么八卦加话痨吗?”
眼镜男人:“那当然知道啊,都结婚了,知根知底的。”
毛衫男人:“阿年,你别听他们胡说,现在是最后关头,学习重要,想做的事,等高考结束再做。”
白述年点头,“嗯”一声。
副驾座男人揶揄道:“阿年这模样,是有准备了?”
这回白述年没回应,只笑了笑,便将脑袋转向窗外,看着外面银装素裹的街景。
毛衫男人:“对了,我听说今年有几个带了男女朋友回来是吧。”
副驾驶座男人:“今晚要一起吃饭的?”
眼镜男人:“不吃饭今天带回来做什么?”
毛衫男人:“那明年又有喜事了。”
这是老街的习俗,这种大家族式的聚餐,非同族同姓人一般是不会参加的。
年轻男女如果在除夕这天带另一半参加家族聚餐,其意思不言而喻。以往带来的,几乎来年都有好消息。
白述年昨天听徐念提起过,有三对,他举出三根手指,想着明年应该会有三桩喜事。
家里准备晚餐的大人们,嘱咐他们把市场上有的菜都买一些回去。一行人下了车,按坐车分组,各自去最年长的哥哥那领了任务单,便散开去买菜。
白述年一组拿到的是饺子馅料,他们逛了一圈,照着单上买了十来种蔬菜,最后返回集中地时,白述年在一家摊贩上看到茴香,他抓了一把给老板称重。
前面走远的人折返回来,见他拎过袋子,问:“要买茴香吗?”
白述年付了钱,把茴香单独拎着,“嗯,我想吃。”
他们花了两小时,完成采买任务。
回去后各家拿了需要的食材,集中到几家人里做饭,今年轮到白述年家。
他拿了茴香和其他馅料,到客厅调馅。做得认真,徐念出来坐到他身边了都没察觉。
调好馅,准备去拿饺子皮,一扭头便瞧见徐念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吓得手一抖,筷子掉在地上。
他微埋怨道:“妈,你做什么?”
徐念帮他捡起筷子,放在一边,“怎么一个人捣鼓茴香馅儿的?”
“我想吃。”
“哦?可我怎么记得你以前不怎么吃茴香的?”
白述年对答如流:“现在喜欢了。”
“哦。”徐念没质疑他,但脸上尽是玩味的笑,“筷子脏了,换一双。”
白述年暗自翻了个白眼,进厨房拿了新筷子和饺子皮。
今年的席和和往常一样,设在一家房子宽敞的人家里,从前院到正厅到后院,摆了十几桌,每一桌的菜各不相同。
白述年自己做的茴香馅儿的饺子,煮完出锅,他只端到自己坐的那桌,放在面前。
同桌的人尝到,皆赞好吃,问谁做的,他只笑了笑,没出声,但一晚上手伸向这盘饺子的频率最多。
吃完饭快八点,其他人还在边吃边聊,白述年和同桌的人打了声招呼,起身离开。
大门敞开着,外头风虽大,但里头人气、烟火气浓重,氛围火热,冷风在这一晚没了窜入骨肉的寒意。大厅里电视声响开得很大,春晚小品的演绎声,穿过人群,在外面也听得清晰。
白述年走远了些给许苓茴打拜年电话,还没生气她不遵医嘱喝醉酒,人倒先怪起他电话打晚了。
对醉酒的人没了法子,他只好顺着她的意,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不知是被自己口中丰盛的除夕大餐馋到,还是醉态萌生说了糊涂话,她说也想尝尝他们的年夜饭,他迟疑过后应允了。
挂了电话的人在冬夜里站了许久,他想或许是他醉了,才会鬼使神差说出那句话。
散席时已过零点,老一辈去休息,剩下年轻一辈在收拾。将房子恢复到原样,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雪又飘飘扬扬地落起来。
告别其他人,白述年独自往家走。他一面走,一面将双手搁在胸前,做出捧状。到家时,堆了半手雪。他慢慢移开双手,让雪顺着两手间的缝隙掉落。
他垂眸望着地上的雪和雪中的脚印,在新年的第一天悄声许愿:“瑞雪兆丰年,许苓茴,来年也要有个丰收年。”
白述年一觉睡到中午,起床收拾一番后,便和徐念出发去临山寺。
以前白父还在世时,他们每年正月初一都要陪徐念去寺里烧香祈福,后来白父去世了,徐念照旧会来,还会小住上一周。
年初一香客不多,寺庙门口有一位小和尚在扫台阶上的雪。徐念让他停下,在台阶下等着,等人把雪扫完再上去。
小和尚扫到最后一级,朝两人行礼道谢。
徐念回完礼,带着白述年进寺。
临山寺入寺,最前面有一座铜鼎,供香客点香插香用。铜鼎正对是大殿,往后走过一小块空地,是另外两座大殿。四周则是师父们起居的房间和供香客小住的禅房。
进去之后,徐念先去见了主持师父,两人寒暄一阵,主持便喊人带她去禅房。寺里师父知道她的习惯,早早让人把禅房准备好了,还是原先住的两间。
徐念放好行李,拿好带上来的贡品和纸钱,先在寺里几个神位上香。
三座大殿里都有神位,白述年负责摆贡品和点香,徐念则上香祷告。
十来座神位祭拜下来,一下午时间过去了。吃过寺里准备的斋饭,白述年陪着徐念在鼓楼旁的柏树下散步。
寺庙里年味并不淡,每个门廊下都会贴着“慈悲”“彼岸”“自在”等字眼的对联,师父们三五成群开茶话会,还有一些年纪尚小的,拿了烟花在墙角里偷偷放,火光被他们围住,没有露出一点。
这里的年,比城中都市,多了点淳朴与自然。
徐念逛了一圈下来,示意过去那边亭子里歇歇脚。白述年把手里带着的保温杯递给她。
徐念喝了几口暖胃,阖上盖子,打量起自家儿子,“今年不用和朋友去过年?”
她这两天神神叨叨的,白述年知道她的心思,也不戳破,轻飘飘回一句:“往年也不用。”
“今年不一样,朋友多了嘛。”
白述年垂眸瞥一眼她,“您想说什么?”
“我一个人在寺里住着没事,你不用陪着我。”
“然后呢?”
“然后你可以去找你朋友聚聚啊,玩玩呀。”
白述年架起她的胳膊,领着人往禅房走,“不早了,回去睡觉。”
“我说真的呀,你在这也没事,拜佛心又不诚,佛祖会怪你的。”
“你再说话吵到人家睡觉,佛祖才会怪你。”
把人架回禅房,又盯着她吃下药,白述年才离开。
寺里九点左右就熄灯歇息,这个点只剩沿路上立着的路灯,还有为过年应景的红色灯笼。或许为衬寺庙是清净之地,两种灯的瓦数都不高,微暗的光亮笼出一股幽静又肃穆的氛围。
白述年在禅房外站了许久,手里握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许苓茴打电话。在电话簿里找到她的名字,还未按键,就想起她说,今天也要和她外公上山,到寺庙里祭拜她外婆。
或许和他这里一样,这个点应该都休息了。
他收回手,把手机放回口袋。
今晚没再下雪,没有寺庙雪景可以欣赏,他又站了一会,打算回房睡觉,却见对面僧房跑出四个小和尚,裹着大棉袄,弯着腰,怀里似乎兜着东西。
他们跑到树下,四个人围成一个小圈,小声商量着什么。
白述年好奇,走近了去瞧,见他们围出的圆圈中央,摆了四颗喷射类的烟花,就是许苓茴说的那种三棱锥形的,点完火往上喷火苗。
四个人商量了好一会,随后三个人退到后边,留下一个人点火。三个小和尚发出号令,点火的小和尚点燃引线,往后面躲。
几秒后,喷泉似的火苗窜起,窜出一米多高,再往四周下落,像秋天稻田里来不及收割的稻苗,迎着秋风,舞着腰肢。
他们拿的四个个头不大,燃了没一分钟就完了,但四个人仍旧很高兴,踩着掉下的烟火渣,收起纸筒,笑闹着把东西扔进垃圾桶,又裹着棉袄,这回直起身子跑回房间。
丝毫没察觉站在一旁看了许久的白述年。
他笑了笑,过去把他们在玩闹中不小心落下的一个纸筒捡起,丢进垃圾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