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跌跌撞撞的一路冲了出去,因在玉明宫,当先撞上的自然便是白墨。
白墨见到她这般出现自然惊喜不已。忙上前来扶她。
“你醒了?睡了这般久,身子可有什么不舒服?”
她猛地一阵摇头:“我没事,你看没看见小染,那条碧色的小蛇,我找它有急事,你告诉我它在哪儿,其他的等我回来再说。”
白墨愣了一下:“它随萧青留在你宫里,你这是要去哪儿,我叫…”
原来在玉净宫,不等白墨说完白染便一下子跑远了,白墨摇摇头,他本想说可以叫忘湫送她去。
只这么一会儿工夫她便觉出一阵的迷糊,这般被天道法则消除记忆的感受真是难受。
但好在她还记得小半。
却没想天意弄人,这头扔下白墨,转眼便又碰上在外头散步的迟晚晚。
迟晚晚见她醒来同样惊讶不已,忙闪过来慰问:“小染儿你醒了!啧啧啧,你这一睡就是百年,可实在叫人担心呐。”
白染心中焦急本不欲理会他,可谁知一见他登时便想起陆童那一番话来。
她一怔,鬼使神差的便一拱手:“晚晚兄,恭喜你,你家小姐对你是有情的。”
迟晚晚啊了一声,没想到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有些莫名。
白染一下子反应过来,猛地拍了一下头,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也来不及解释便又离去了,这回是使了极速,不过几个呼吸便回到宫中寻到了小染。
“月落湖,带我回月落湖,快!”
小染却是比白墨和迟晚晚反应还要大,乍见白染这般生龙活虎的出现在面前,它激动的哭了出来。
“大染,你终于醒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醒的,你真的醒了!”
白染扶额:“有什么话咱们回来再说好不好,你先送我去月落湖,我有急事。”
小染抽噎了几下还算没有辜负她的期盼,急忙应了一声便卷上她手臂带着她破空而去,看来这百年间它的修为增进也很惊人。
虚空中,白染一颗心像是悬在刀尖上,她一遍遍回忆,却每一遍都在忘记,于是越发焦急。
师父,她有急事要找师父…
找师父干嘛?是…是有句话要告诉师父…师,师娘说…
说什么?说什么来着?
两只雪白小手像麻绳一样拧起来,她皱着眉,啊,师娘说等她!
她一下子睁开双眼,金瞳之中瞬时绽出耀目光芒。
师娘说等她。
师娘说等她…师娘说…师…呃…
“大染,到了到了,可是这里的空间壁障我冲不破。”小染尖尖的声音将她的思绪喊了回来。
双臂一伸她将出入的令牌高高抛出,下一瞬,整个人就这么哗啦一声从半空中摔出来,她看到那个湖边的青色身影,目中一亮,两三步便落了下去。
林夕转过身,看着火急火燎扑过来哐啷一声就跪在他身前的白染,挑了挑眉。
她太心急了,便没稳住身形,这一下磕的极狠,也亏得是师父这般的人物,若换个弱些的恐怕当场就要叫她砸倒在地。
“你…”百年未见,再见之时便是这般的出场姿势,林夕一时也颇惊讶。
“不!师父,你先听我说!”她一伸手紧紧攥住林夕手臂“师父,你…”
林夕一愣:“你说。”
“你…你…”
白染身子一僵,她要说什么?她要做什么?她是来做什么的?
“我怎么了?”林夕单臂一抬将她拉起来。
她却跟没骨头似的又瘫软的跪坐在地,心中一片混乱。
“小白?”
林夕皱了下眉,俯下身来:“你到底要说什么?”
这时候就连离风也听到声音跑了过来。自然也是同所有人一样的连连问候。
她呆坐在地,茫然的环顾四周,忽然就极度愤怒起来,她明明是要做什么的!可为何忘记了?她记得她这一路跌跌撞撞,遇见了白墨,遇见了迟晚晚,遇见了小染,遇见了好多人…她抓着头发想的快要发狂。
离风显然被她这幅样子吓到了,林夕也是深深皱了眉,一把便将她拉起来。猛然起身,她对上师父那双藏了天地万物的眼睛,一下子便喊出来:“不要设结界!”
那般强势喊叫的模样,离风惊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师姐睡了一觉出息了,敢跟师父叫板了!
她说的这是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说?她又懊恼起来,可却还是压抑不住的一遍遍重复:“师父,不要结界,月落湖不要设结界,不要…”
林夕倒没同她计较,只是觉着奇怪:“为何不要?”
她心中烦躁的无以复加,她怎么知道为什么,总之就是一定要这样就对了。
可如何要跟师父解释?越想越急,她脱口道:“您都已经这么厉害了还设什么结界,还有谁能闯进来不成!总之不能设结界,以后都不能再设结界了!”
我的苍天,离风猛地咽了一口口水。
林夕挑眉看她。
那目光一下子便将她打回原形,方才的嚣张气焰全数消失,她腿一软又跪下来:“师父,弟子并非有意冒犯,实是…实是…”
“是什么?”林夕瞟了她一眼。
“我…我不记得了,可是真的很重要,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记得了,总之您将这结界收了好不好,求您了师父…”
林夕默了片刻,一挥袖解去这片圣山的重重禁制。
可他凝眸观望了半晌却也没见有何不同。
这师徒三人外加一条蛇在这一片小小山谷里皆是十分莫名。
唯有远在九幽之地的陆童,她一路看着白染风风火火的过五关斩六将,终是在到月落湖之前便将事情忘光。
苦笑一声,她摇头:“罢了罢了,我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可下一瞬,那回回将她视线挡退在外的迷雾一般的厚重结界却是忽然间消散开。她一眼便望到湖边那个俊朗的身影,她哭笑不得,叫她说的话没记住,倒是这个事情还念着。
不过,也真是许久未见啊。
一片荒凉中,长身玉立的女子微微歪了一下头,看着湖边那人,唇边一下子就绽开甜美的笑容。
这世上本就有许多没有缘由的事情,白染想了一会儿头发都抓掉了好几根还是什么都没想出来,她长叹一声放弃了。
“师姐,你睡了这么久是不是做噩梦了啊?”离风拄着下巴道。
何止啊…
她皱眉不语。
林夕看了看她,垂眸道:“小白,你究竟为何睡了这么久?”
她抬头看了一眼师父,眼眶又红了:“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醒不过来,我这些年好像一直在做噩梦。”
林夕和离风对视一眼,皆是蹙眉。
她又道:“为什么?”
“什么?”
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她又想起那些年梦中无休无止的煎熬:“为什么会这样,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全是那些东西,一遍一遍循环,师父,我都睡了一百多年了,为什么还是走不出来?”
林夕低头看她,心中微叹。
小白,我不知该如何答你,你只是睡了百年,我已经醉了十几万年了,也还是醒不过来。师父这一生,已是无可追回,只是你才刚刚开始啊,你还有大把的时光去重新来过。
他想了想,最终道:“因为你与他从未有过了结,所以你走不出来。”
“了结?”
“小白,去看看他的肉身吧。好好说一句再见。”
是这样吗?原来他们之间缺了一个了断。那一日,他就这么走了,他最后对她说的一句话也那样平常。他说那我走了,她笑着将他推出门。他那时一定未曾想过,走了就再没有回来。
所以她现在那样的梦魇里,所以她永远也逃不出那个雨夜。
心中一痛,原来他们之间的确是缺了一个了断,一场告别,一声结束。
剜去腐肉,再有新生。
当她看到那具保存完好的肉身时,就是这般感觉。像是一把刀剜在心尖儿上,一下,一下,绞的支离破碎。
她看了一眼就低下头捂着胸口,可她最终还是强迫自己抬头看他,伸出手抚着他的脸,去完成这场告别。
林夕撤去了无尘肉身上的层层封印:“小白,他走了,你还要好好活。”
是啊,做神仙的,总要往前看嘛。她苦笑着莫名的想起这句话。
她还是太懦弱,她感谢师父帮她。
一点一点,从他发丝到指尖,化为缕缕道韵消散而去,她呆呆的看着这瑰丽场景,直到他最后只剩下一张脸,她忽然浑身一颤,用尽了全身力气,明悟般逼出一个笑来。
这笑容一定很难看,但她应该笑着看着他走。
我的夫君,我的无尘,你那么好,是这个世界配不上你,你走吧,如果你离开更开心的话。
我就在这里,会再难过一段时间,但不会太久。你放心。
这时光这样安静,那个清风明月一般的神仙,就这样彻底化归天地,遥远的虚空中,那面苍茫的大道之碑上,傲立顶端的璀璨图腾也终于彻底消散。
天道无情,亦有情。
林夕抬起头看着那个方向,像是能透过一切看到那面镇压三界的石碑。石碑在告诉他,他们可能再也见不到那样一个突破上神时会一瞬之间令得诸神皆震的天才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