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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节

“柯依达,你是要与朕做交易吗?”

波伦萨皇帝苦笑了一声,柯依达的心思缜密他不是不知道,只是被她这样用在自己身上,他到忽然又觉得有点悲哀。

柯依达收回视线,看着对面皇帝喜怒不辨的神色,只淡淡地道:“陛下,将心比心。”

“算了。”皇帝叹息了一声,其实仔细想想却也怪不得她,突然知道当年有着亚格兰皇族血统的男孩仍在在世时,他在惊讶之余又何尝没有隐隐的担心?

“那个孩子,安瑟斯倒是提过了好几次。”他道,“什么时候带过来,让朕见见吧?”

“再说吧。”柯依达没有马上答应,“从小没人管教,性子太恶劣,怕冲撞了陛下。”

“你——”皇帝一口茶差点喷出来,重重地放下手里的茶盅,压抑了许久的不满终于爆发出来,“朕还能自己的外甥过不去么,你护他也护得也太过份了吧!”

柯依达看着他,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至少目前为止,皇帝对于亚伯特的存在,并没有太大的恶意。

她失笑般的勾了勾唇角:“比起这个,陛下不觉得有件事要早做决定了么?”

第138章chapter133追忆

帝国历21年11月,帝国第一公主娜塔莎亚格兰因为在“十月清洗”事件中包庇钦犯并妨碍军法队执法而触怒皇帝,波伦萨大帝在震怒之下削夺其公主仪仗,并勒令其除去首饰妆容,白衣素服,只身前往皇陵闭门思过三年,不得与外界有任何接触。

外界则猜测,娜塔莎公主因为其母族的缘故不得皇帝欢心,近几年的混乱的私生活也令皇帝感到颜面尽失,这一次又因为偏袒情人而触动军法,才让皇帝终于忍耐不住对她施以重罚,毕竟对于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来说,孤身一人去守皇陵三年,即便能够再次回来,也早就过了青春大好的年纪。

而对于某些知情人来说,这种惩罚则未免过轻,毕竟勾结守旧势力图谋储位,是动摇帝国国本的大罪,但鉴于皇帝明显的回护之意,被与自身势力隔离开来的年轻公主也确实不再有强大的威胁力,终于也默认了这一结果。

与此同时,空悬日久的东平军军长之位,终于有了着落,帝都军军长科恩林顿上将平调东南军区接手东平军,帝国第一皇子、帝都军中将安瑟斯亚格兰被授予上将衔,擢升帝都军军长。而这一人事任命,又不可避免得引起了军政检要员们的揣测与琢磨。

安瑟斯正式上任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底,帝都入秋,金风飒飒,卷着旌旗猎猎作响,校场上的将兵们军容整齐,气氛庄严肃穆,从科恩?林顿上将那里接过来的军印上,金灿灿的雄狮昂首,捧在手里有种不可知的沉重感。

科恩?林顿上将在办理完交接仪式之后便启程前往东南军区,安瑟斯也很快搬进了自己的军长办公室。

帝都历任军长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面积是一般师团统领办公室的两倍,布置简洁,但是应有的配置齐全,窗户明亮,视线开阔,正中墙上悬挂着历任军长的画像,用来激励后人。

其实自帝都军创立以来,担任过军长的将官数不胜数,能够得以挂在墙上诫勉后人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那些在各自的时代中拥有宽广的胸怀志向和杰出的武勋,能够称得上名将的人物。科恩?林顿离任之前,曾经有人提出是否要将这位在帝都军多年的老军长的画像也挂上去,但科恩本人却以功勋德行无法与前人相比为由拒绝了,当然在本人仍然健在的情况下,将画像与死去的先贤们挂在一处,怎么看都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于是目前在墙上的画像也只有十几副,从早期的约瑟夫?迪梵上将、卡罗尔?莫比上将,到近期的菲利特?加德,以及卡诺?西泽尔。

之前安瑟斯也不只一次看到过这些画像,只是如今披着代表军长身份的白色披风站在这里,却有了别样的味道,多少年后,后世的人,又将以怎样的眼光看待自己这位第一个以皇子身份登上帝都军军长宝座的人呢?

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幅画像上。

卡诺?西泽尔,是距离这个时代最近,也是最年轻的一位,作画的画师似乎也极具功力,一幅油画浓墨重彩将这位年轻军长的遗容勾勒的徐徐如生,冰蓝色眼眸清澈如水,一头金发散发着温暖的气息,儒雅单纯的笑容让人很难想象这是个在战场厮杀喋血的男人。

在安瑟斯的记忆力,卡诺?西泽尔这个名字一直是个熟悉而陌生的存在,在帝国各个版本的传闻中,他的事迹始终与柯依达姑姑有关,而偏偏柯依达姑姑本人几乎从不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调入帝都军之后,他诧异于这位前任军长对于帝都军的的影响力,现在的帝都军将兵提起当年的军长时,总是难掩一脸的怀念与钦佩,而那些参加过西大陆战争的军官们,包括科恩?林顿、贝伦卡?菲尔纳、提兰尼等高级将领,更是有着与其身份不符的感怀与伤情,这种影响力甚至连同时代同样为国捐躯宽和敦厚的菲利特?加德军长也无法与之相比。

“贝伦卡副军长?”

“是,殿下?”就职仪式之后,贝伦卡?菲尔纳一直以审视的目光打量这位刚刚接手军长职位的年轻皇子,不是不了解这位皇子的军事素养,而是不知这位皇子将会引领帝都军走向何方。

“可以……跟我讲讲卡诺?西泽尔阁下的事吗?”

贝伦卡有点出乎意料,迟疑了一下:“柯依达公主殿下……没有跟您提过么?”

安瑟斯略略侧了眸:“似乎那对于姑姑来说,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贝伦卡沉默了很久,似乎想起那场惨绝人寰的战斗,历经风霜的脸上有种不可捉摸的哀伤。

“确实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他道,“其实,那位大人的经历殿下应该都有所耳闻。”

“我听说过,他经手那几次的战役,在军校都作为经典的案例来讲。”

“卡诺大人,确实是不世出的军事奇才,当年他与柯依达公主搭档,北灭冰族,西踏古格,并称为‘帝国双壁’,可是对于帝都军将兵而言,并不仅仅是如此。”贝伦卡将视线移向窗外的天空,青空辽远,洁白的云层不断变换着图案,“我担任卡诺大人的副官时,他还只是个上校,当时第二师团的路昂中将死于冰族骑兵之手,他临危受命被任命为中将接手全军的指挥权,当时只说了一句话——请努力的活下去,为了这个目标而战斗吧。”

安瑟斯抬起眼睑,眼底微微一动。

贝伦卡却已然陷入长远的回忆中:“大人最常说的话,不是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要我们努力在战场上活下去,而他自己也是为了让大部分的人活下来而努力的,他是不止一次将帝都军从噩梦里带出来的男人。”

“柯利亚回廊战役,大人并不一定会死,只是他认为是他将那些帝都子弟送进险地,便有义务尽可能让大家平安回去,所以才不惜亲自断后,丧命于山谷之中。或许这样的做法从战略上来说未免妇人之仁,可是正是因此,帝都军众人才会感念大人至今。”贝伦卡的眼角略湿,“在整个军队里,低阶将兵的个人意志最容易被忽略,对于他们而言,碰到一个好上司,是件最幸运不过的事情,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有可能在惨烈的战场上存活下来。而在这个世界上,横扫千军的名将并不缺,可像大人那样,将士兵的性命看得如此之重的指挥官,已经少之又少了。”

之前参加过西大陆战争的帝都军将兵,他们有的已经退役,有的已经是独当一面的资深军官,然而无论如何,每一年卡诺?西泽尔大公的祭日,慰灵地的墓碑前总会堆满鲜花。

不论保家卫国的的口号多么冠冕堂皇,最底层的士兵们所考虑往往只是从一场又一场的战斗生存下来,而普通的民众比起一姓的尊荣和王朝更迭,更在意的是能否过上幸福平安的生活。

治军之道在于凝聚军心,而治国之道,则在于凝聚民心。

安瑟斯沉默了很久,目光落在墙上金发青年和暖的笑容上,久久没有说话,蓦地立定,抬手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贝伦卡的眼底,微微闪过一丝讶异,方要开口,年轻的皇子却已经转过身来。

“贝伦卡副军长。”他缓缓地开口,“我只知道,自己年纪尚轻,才疏学浅,可是既然已经接过了军印,便请你相信,我绝不会辜负那面黄金狮子旗,应该承担的责任我绝不会逃避!我会努力像卡诺大人那样,尽己所能保护帝都军的将兵们!”

他的神情肃穆,额前深蓝色的碎发拂过眼角,苍冰色的眼瞳清澈有神,贝伦卡怔愣了片刻,方才缓过神来,深深吸了口气,立定向这位年轻的军长敬礼。

卡诺大人,这位年轻的殿下,会将帝都军带往怎样的方向呢?

下午的时候,贝伦卡去了城郊的慰灵地,站在前任主官的坟冢之前,这样默默地想着。

正是深秋世界,红枫似火,黄花满地,坟冢上的青草已经开始枯黄,秋风萧索的吹过,有着几分凄惶悲怆的感觉。

二十多年过去,他已经开始迈入半百之年,而坟前画像上,自己年轻的上司依然停留在永远的二十三岁,任风沙侵蚀,不见苍老。

他长长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当年卡诺去世后,科恩?林顿升任军长,在这个位置上一呆便是二十多年,他虽然是前任军长的副官,但仍然屈居其下,当科恩调任东平军时,也有很多人猜测,自己这位资历丰富的副军长终于有可能升任军长,因而由年纪轻轻的安瑟斯皇子接任帝都军军长的命令一出,帝都军上下也有曾有过一阵不小的骚动。

大概由于科恩之前跟自己透过底的关系,贝伦卡本人对于这件事倒没有感太大的惊讶,只是面对军中多少多少的议论,仍然感到担心与困惑。

他并非质疑安瑟斯皇子的才能,而是不得不去揣摩这一命令背后的深远意味。

军方内部经历了一番声势浩大的清洗,让一位皇子独自拥有一军的军权,是否意味着皇帝对于储位的倾向已经初现端倪?

或者说,手握重兵的柯依达公主开始有意插手储位的争夺,而帝都军又恰恰成了其中一枚重要的棋子?

军队不应该参与政治。

贝伦卡想起前任军长菲利特上将常说的一句话,然而讽刺的是,帝都军身处帝国中枢,几乎每一次政变都会被卷入其中,成王败寇的准则下,遭遇的清洗、换血也不止一次。

而这一次,那位年轻的皇子又会给帝都军带来怎样的未来呢?

贝伦卡皱了皱眉,想起那蓝发青年肃穆的表情和掷地有声的话语,轻轻叹了一声。

“或许是我多虑了,我们的殿下可是柯依达公主一手教出来的,你说是不是呢,大人?”

没有人回答,耳边只有萧萧的风声。

“是你在这里吗,贝伦卡副军长?”

身后传来女子淡漠的声音,贝伦卡心底一惊,下意识地回身,立定敬礼:“公主殿下!”

柯依达在风里只身走来,没有象征身份的披风和领花绶带,只一袭深黑色军装,线条简洁,容颜素净。

“在这里就不必拘礼了。”柯依达看了他一眼,目光却没有多做停留,只是在墓碑前立定,俯下身将一束长寿菊置于冰冷的石碑之上。

贝伦卡向后面看了一下,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远处林格?弗洛亚和手下卫队的影子,距离相隔甚远,似乎是为了避免打扰到公主吊唁故人的心情。

他犹豫了一阵,不知是否该开口告退。

柯依达却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淡淡出声:“新任军长已经上任,帝都军的反应如何?”

贝伦卡略略一惊,迟疑了一下:“前后两任军长交接得有些匆忙,因而军中难免有些议论,不过并没有什么大的骚动,安瑟斯殿下年少有为,公主殿下不必太过担心。”

柯依达没有看他,只是淡淡的立着,望着面前的石碑。

“我知道这项任命对你们而言过于突兀。”她道,“安瑟斯虽然累积了不少武勋,但毕竟年纪还轻,而帝都军多得是身经百战的宿将老兵。”

“下官等对于军长大人从不敬之意!”

“我知道你不会,贝伦卡。”柯依达叹息了一声,“当年他曾经说过,贝伦卡副官秉性宽厚耿直,做不来龌龊之事。”

贝伦卡楞了一下,意识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不经意间有种酸楚的感觉隐隐涌出,低了低头,抬了抬唇角:“大人也曾说过,下官心思缜密,作为副官是个好副官,可是未必适合独挡一面,所以下官一直认得清自己。”

柯依达却是笑了:“时过境迁,现在看来也未必如此。”

“公主……”

“我知道你们的担心。”柯依达收敛了笑意,打断他,“我承认这项人事任命有我的私心在,也有除了军事要素之外的考虑,但是贝伦卡,我身为国防部长官,对帝国全军的安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七军军长的人事任命我绝不会儿戏!”

她的声线清冷,却格外清晰有力,贝伦卡看着她素净的容颜,隐约有些动容:“下官等会尽力辅助军长大人,请公主放心。”

是军长大人,而不是皇子殿下,隐约表明了帝都军现在的立场。

柯依达不由勾了勾唇角,心底却是松了一口气,有贝伦卡这位老资格的副军长在,其他几位高级军官想必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了。

“有你这句话,我便安心了。”

贝伦卡心知,柯依达这样说,并不只是因为自己在帝都军中资历甚高,更是因为他是当年跟随卡诺西泽尔时间最长的首席副官,这许多年来他们偶尔也会像这样在墓地里偶遇,静静的吊唁故人,似乎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平日威严冷漠的黑公主,才会像一个普通女子般露出怀念伤感的表情。

他的思绪像杂草一样蔓延开去,久久听不到回答的柯依达终于忍不足侧眸看了他一眼:“贝伦卡?”

“啊!”明显走神的帝都军副军长赶紧回神,“抱歉殿下,只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柯依达看他,沉默了一阵,良久倒是叹息了一声:“这么多年,难为你还会时常过来看一看。”

“如果没有大人,不会有我的今天。”

在贝伦卡将近三十年的军旅生涯中,追随卡诺西泽尔时光不过两三年而已,然而他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当年运气好被分到卡诺的麾下,也许他也不会坐到今天的位置,或许早已在某一场战役中不留名姓无声无息的死去了。

战争结束之后,他和其他许多同僚一样结婚,生子,共享天伦之乐,但想起当年那个温文尔雅的金发青年,仍然会感到无比的遗憾和哀伤,他将战场上撒尽一腔热血,生前孑然一身,身后也没有留下传承的血脉,在遥远的天国是否会感到寂寞?

卡诺生前,相交最深便是眼前这位立于帝国颠顶的女性,他们之间的羁绊几乎可以称为传奇,然而贝伦卡直觉以为事实也许并不仅仅如此,但所谓的真相已经随着其中之一的当事人的阵亡而被掩盖,碍于身份的限制,贝伦卡自然极有自知之明地保持了沉默。

“卡诺大人,是不惜自己姓名也要将帝都军带出噩梦的人。”贝伦卡叹息,“只是可惜,他英年早逝,来不及结婚生子,身后连个祭扫坟台的人都没有,我好歹也跟随他一场,时常过来打理下还是做得到的。”

他这样说的时候,柯依达却是恍惚了片刻,浮现出空濛的神色来。

贝伦卡微微一怔,不知是哪一句触动她的情绪,正迟疑间却听她长长叹息了一声:“你先走吧,我再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