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恃宦而骄 第128节

“安南内乱不止,国内争斗不休,其中嫡出的大皇子有心依附大周,让大周祝他夺权,必当臣服万岁。”

一直懒洋洋的郑江亭猛地掀眼,盯着自家老爹。

谢延腰背挺直,认真听着。

“安南自宁王叛乱之后便逐年占据大周边境,我们的云南巡抚也意外出事三个,如今能有这般机遇,也是列祖列宗保佑。”

“安南一向是背信弃义的无耻小人,若是诓了我们怎么办。”黄行忠皱眉问道。

“说起此事。”他并没有恼怒,反而掀了掀眼皮,露出浑浊年迈的双眼,盯着上首的万岁,缓缓说道,“此番大皇子传信,还因为涉及到一个云南旧案。”

“什么旧案。”谢延好奇问道。

殿中不少人脸上神色瞬间僵硬。

“宁王造反案。”郑樊一字一字,缓缓说道。

“跟逆贼宁王又有何关系。”封斋皱眉反问着,神色不悦。

“说是抓到了几个宁王旧部。”郑樊目光自众人身上扫过,最后又慢慢地垂下眼睑,“当年宁王祸害云南,民不聊生,百姓凄苦,先帝仁慈,只赐死宁王府满门毒酒。”

明沉舟仔细听着。

这段旧案在当年也曾掀起轩然大波,哪怕当时她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也曾听闻。“那些旧人不思悔改,不念圣恩,这些年一直在云南作乱,当时不少人逃到安南,现在大皇子打算用这些年用来投诚。”

谢延蹙眉,严肃说道:“这事事关重大,还请郑阁老拟个章程送来。”

“是。”郑樊缓缓应下后便又说道,“内阁无事了。”

谢延看向谢病春。

谢病春颔首:“司礼监无事。”

谢延暗自松了一口气,动了动发僵的腰:“那边先行回去吧。”

“是!”

众人齐齐起身告退。

谢病春和郑樊前后脚离开,众人这才随着他们一同出去了。

“爹,那事不是没商量好吗?怎么就贸然,若是被明笙得了先机,我们就功亏一篑可……爹!”郑江亭见人半天不说话,不由愤愤叫了一声。

“闭嘴!”

郑樊不耐烦说道,随后脚步一顿。

“去,去江南,把谢病春再给我查一遍。”

郑江亭蹙眉,脾气暴躁说道:“查什么啊,之前年年查,查了七八年,什么也查不出来,谢病春那阉人一个天煞孤星,谁能想到有这个大富大贵的机遇。”

郑樊扫了他一眼,那双阴沉似刀的眼眸露了出来,在明媚的日光中闪过层层煞气。

他难得严肃地厉声呵斥道:“现在,立刻给我去查!”

作者有话要说: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朱元璋

海岳尚可倾,吐诺终不移——李白

丹诚图报国,不避圣心焦——茹太素

凡朝廷政事得失,民生利弊,以时条上——都察院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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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殿内,明沉舟看着绥阳去而复返,这才看向案桌前的人。

谢延案桌前叠满了折子。

他前头的两位帝王不甚勤奋,大权悉数旁落内阁和司礼监,导致内外两朝冲突日益严重,人人都有私心,掌权者更是沟壑难填,在他们脚下的垫脚石数不胜数。

谢延虽年纪小却格外有主意,原本一分为二的权势逐渐被他收回,这也让内阁和司礼监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比前朝好了许多。

这是内阁中两派分立,司礼监掌印太过强势,这让谢延时常觉得为难。

“他们这几日见了面就要吵架。”谢延端着茶抿了一口后,这才跳下椅子在殿中转悠,一边消食一边说道。

“内阁之中,大郑相稳重,明相虽是次辅,但时常说得上话,重大事情往往需要各方协商妥协。”

他停在一个饕餮兽首熏笼前,盯着上面镂空的花纹,感受着银丝炭带来的温度,被烘地眉心紧皱,小脸严肃。

“倒是司礼监,封禀笔看似强势,黄行忠性格忠厚正直,在司礼监颇有两头不沾的架势,杨宝乃是封斋一手提拔上来的,汤拥金资历最短做了一个墙头草,可不论如何,司礼监依旧是掌印一锤定音。”

他说完又从熏笼慢悠悠地走了回来,小手往后一背,颇有大人模样。

“就像掌印今日递上来的折子。”他站在一处,仰头看着明沉舟,“娘娘知道吗?”

谢延看人时,眸子又清又亮,好似含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细看之下碎光闪烁。

明沉舟神色镇定地摇了摇头。

“就娘娘手边那个红色横封的折子。”谢延指了指右手边案桌那三叠折子上的一本。

“天刚亮就递来了,因为牵连的官员实在多被我压了下来。”

他慢吞吞地走到明沉舟面前,自己主动爬到她的膝盖上,就像一只小猫蜷缩着。

“娘娘不知,当时江浙一带的风波到现在还未平息,因为牵连人数之多,导致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等衙门不少连不满三年的观政学士,连翰林院所有在册的庶吉士都陪下派到江浙一带去了。”

“就这般,人员都还未填满,江浙巡抚不得不上旨要求提吏为官,用来弥补剩余空位。”

大周科举后所有进士都要事先进入衙门进行观政,前六进入翰林院被称为庶吉士,前者会在三年期满后下放到各个衙门,庶吉士却是大周内阁的后背役。

自□□组建内阁以来,内阁阁员皆是庶吉士出身,无一例外。

谢延脸色凝重。

“如今若是再依着掌印的折子,杀这么多人,只怕朝野舆论再也压不住了。”

明沉舟看着折子上二十个人名,心思微沉。

“那万岁想要如何?”

谢延依偎在她的肩膀上,显示盯着她的下颚不错眼的看着,随后又淡淡闭上眼,小声说道:“我不知道,每个人都是有自己的立场,可我不能有,娘娘。”

明沉舟垂眸,头顶的发簪微微晃动,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她一向温和,就像绵软的白云,谢延闻着娘娘身上淡淡的桂花香,喃喃自语:“可这些人想要害娘娘,我便忍不了。”

明沉舟失笑,摸着他的脑袋,笑说道:“说什么胡话,而且掌印折子上说,这些人都意图和宫内宫娥黄门勾结,居心叵测,他们的目标至始至终都是你。”

谢延不说话。

“胡师与我说,为帝要心怀忧惧,也要胸怀万里。朝堂制衡固然主要,左右平衡,才能平稳运行,可所有制衡之术归根结底,不是手段和智谋就能逐一而论的,最主要的是为君者自己。”

明沉舟安静地听着,地热烘得人发热,熏笼发出袅袅香味。

“我必须坐得稳,镇得住,才能取其最为正确的答案。”

谢延虽年幼,可语气中的杀伐之气却又在此刻不着痕迹地露了出来。

明沉舟闻言,不由手指微顿,谢延敏锐察觉到,立马用头拱了拱她的脖颈,刹那间吹散了那股帝王之气,好似一只蜷缩在手心的猫。

“胡承光说得对,万岁也做得对。”明沉舟开口说道,声音阴沉,“不论是内阁还是司礼监,总归是万岁手中的一把刀,不能有半分僭越。”

谢延呼吸平稳,他并未睡过去,只是在暖洋洋中闭眼小憩。

毕竟他也才昨日醒过来。

“可掌印杀的人没错。”

头顶的太阳逐渐朝着西边落去,紧闭宫殿大门在光洁的地面上落下清晰的倒影,细碎的日光在一个个雕花细框里,安静又沉默。

谢延冷静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响了起来。

“看来万岁做好决定了。”明沉舟笑问着。

“为民为君为天下,守着大周百姓朝奉的百官总该占一样。”谢延自她怀中坐直身子,一本正经说道,“这是底线啊,娘娘。”

明沉舟温柔地注视着面前的幼帝,赞许说道:“是,这是底线,万岁。”

谢延眉眼低压,整个人便多了凛然之气。

“江浙一案,那些人贪墨徇私,卖官鬻爵,官商结合,不顾百姓死活,该杀。”谢延沉声说道,那双明亮的眸子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只是害怕,我杀的不是这样的人。”

明沉舟瞳孔微微睁大。

“今日也是这般顾虑。”他看着面前的娘娘,放柔声音,轻声说道。

明沉舟了然:“你不信任西厂,或者说掌印。”

谢延点头。

“我三岁那年见过掌印杀人,我娘也说过掌印不是一个好人,娘娘也教我不能盲目。”谢延脸上露出一丝挣扎,“他还杀了我娘,我,我无法这样的信任他。”

明沉舟手指微颤,她在那一刻听清了谢延语气中的杀气,不由心神震动。

她不由把人抱在怀中。

“娘娘舍不得。”谢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明沉舟沉默。

“娘娘那日只吃了三个桃酥,可那个盘子上有六个桃酥。”谢延慢慢贴着的她温热的脖颈,浅长的睫毛在微光中颤动,明亮的眼眸落入光逐渐模糊了瞳孔的颜色。

明沉舟身形一僵。

“娘娘,你不要他行不行。”谢延抱紧他,哀求道,“娘娘以后要什么,慕延都给你,但他不行。”

谢延就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猫,毛茸茸的碎发落在鬓间,刺得人有些发痒。

明沉舟眉眼低垂,怀中的幼帝小小一只,抱在怀中,就像小时候她很喜欢一个玩具。

那是一个泥做的摩罗小女娃,端正细腻,小臂大小,是表哥给她买的生日礼物,这个总是笑眯眯的泥娃娃可以穿不同的衣服,还能有不同的搭配,她喜欢得不得了,几乎是爱不释手,去哪里都带着她。

直到那个娃娃被大夫人身边的嬷嬷发现了,指责她用蛊毒之术,才害的大夫人这几日头疼。

那个被她取名叫小喜的摩罗被砸碎在她面前。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的难过和心碎,可就在刚才,她竟然刹那间回来那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