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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招娣眼珠子一转,转了个弯儿,哭着喊着朝武老太跑了过去。

“奶奶救命!救命!!!”

这下子,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武老太一向不喜招娣,见招娣鬼哭狼嚎的样子、又见外孙女儿宋霞也在,便沉声问道,“好了好了,咋啦?”

招娣快跑到武老太跟前的时候,早已放慢了脚步。

身后的宋霞追了上来。

招娣熟知宋霞得理不饶人的秉性,就故意先慢了一步,引着宋霞追着她跑到了武老太身边,等宋霞举起了爪子恶狠狠地朝她抓过来的时候……

招娣仗着身形矮小灵活,一下子就从武老太的胳肢窝下钻了过去,安安全全地躲在了武老太的身后。

于是,宋霞的那一下子,就结结实实地抓在了武老太那早已干瘪了的……胸脯上。

宋霞是下了狠劲儿的。

武老太瞪圆了眼睛,被疼得一口气上不来!

而宋霞没想到自己居然打中了外婆,一时间也被吓傻了……

躲在武老太身边的招娣大声说道,“奶奶!四姑和阿霞表妹拿了好多行李来,我就问了句‘四姑你们是不是要搬来家住’,然后四姑就要打我!大伯劝了一句,阿霞表妹就、就要来打我……奶奶,我说错了什么吗?”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半晌,武仪莲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胡说,我、我哪有……”

“剑人!臭不要脸的赔钱货!你乱讲!根本没有的事!”宋霞愤怒了,又高高地举起了巴掌,就是想要不依不饶地讨回刚才那一巴掌。

招娣见武老太已经守不住了,宋霞已经绕到了武老太的身后……她急忙朝着她爹武二狗的身后跑去……

她一边跑,还一边答道,“这光天化日的,五叔和小弟都在!难道我还能骗人?富贵儿,你说说,你今天是不是救了你四姐!是不是?五叔!我四姑是不是要打我,是不是?”

因事发突然——

武仪莲依旧保持着高举手臂要打人的姿态,武向东也保持着捉住了武仪莲的胳膊的动作;来娣呆呆地坐在小矮凳上,胖富贵也张大了嘴,呆呆在站在来娣身边,好像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就更不用说,跟着武老太回来的戚善珍、武二狗,以及引娣、接娣等人,更加搞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五叔武向北却一直站在一旁看戏。

听到招娣把话题扯到了武向北身上,众人便齐齐看向了武向北。

在富贵儿出生之前,武向北是武老太的心头肉;可富贵出生以后,武向北的地位就动摇了。

所以……

当众人的视线都凝聚到武向北身边的时候,武向北考虑了一下,转头对武仪莲说道,“四姐,要是招娣还小,她要是讲错了话,你好好教她嘛!”

此言一出,武仪莲变了脸色。

——武向北说,“要是招娣说错了话”……这意思,也就是说,其实他武向北并不认为招娣说错了话?

那,招娣刚才说了什么来着?

啊对,招娣对武老太说,她带着女儿和很多行李回来了,招娣问她是不是要回娘家来住……然后就捱了打?

武仪莲心中暗叫不妙!

武老太一向不赞成她和宋明离婚,但她最终还是离了,现在被逼无奈又无路可走……所以不得不带着女儿回娘家小住,但依着她娘武老太的性子,她绝不能以这样的高姿态,一无所有的回归娘家啊!

情急之下,武仪莲“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娘!娘啊!你要替我做主啊……宋明他、他在外头有人了啊!”

第5章

招娣躲在武老太的身后,津津有味地看着戏。

只见武仪莲凄凄地哭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宋霞也哭着跑到了她娘的身边,抱住她娘大哭了起来。

大伯武向东犹豫了一会儿,松开了捉住武仪莲的手。

武仪莲终于得了自由,与女儿抱头大哭。

戚善珍站在武老太的身后,见小姑子母女俩都哭了起来,她便朝招娣使了个眼色,又对武老太说了声,“娘,我去煮饭!”然后就匆匆去了厨房。

招娣会意,低着头跟了过去。

几乎是招娣一跟进厨房,戚善珍便悄声问她,“早上我给你留的红薯吃了吗?”

招娣点点头。

“唉,那红薯那么小……哪里抵得住饿哦!你又还在长身体……快,把这吃了……千万别让人看到!”说着,戚善珍紧张地从裤兜里掏出一样东西,像做贼一样地塞进招娣手里,又交代她,“去,去那里角落里蹲着吃,动作要快!”

招娣的身体极度配合母亲,她的脑子甚至还来不及思考,手便已经自动自觉地接过了母亲递过来的、还带着她的体温的东西,然后依言蹲到了堆柴垛的角落里。

嗯,这是一个……个头不大的凉薯。

应该是山上野生的,否则个头不会这么小。

“二丫,快吃!吃完了把皮扔进灶膛里!”母亲又交代了一句。

其实招娣并不饿。

毕竟她刚刚才和大伯分吃了一锅“龙虎斗”呢!

但她还是听从了母亲的话,飞快撕去了凉薯那带着泥土的外皮,看到了洁白、水份富份的果肉。

凉薯不大,招娣两三口就吃完了。

这清凉甘甜的滋味令她的心情变得大好……

“二丫,快,快点过来帮忙生火!”母亲站在灶前催促了起来。

招娣顺手拿了几根柴火过去,先是将攥在手心里的凉薯皮扔进了灶膛,然后将干柴也塞了进去,又揉了把干草也胡乱塞进灶膛里。她用火柴点燃了干草,又用吹火筒慢慢地吹,很快就生起了火。

她在这儿生火,母亲便在一旁手脚麻利地准备起午饭来。

招娣坐在小板凳上,呆呆地看着她的母亲。

戚善珍不高,瘦得厉害,才三十多岁的人,鬓边已经染上了白发。她五官秀美,但因为不太爱笑,还总是抿着嘴,所以法令纹很重,看起来特别显老。

她是个勤劳到了极点、又善良到了极点的人。

可惜就是命不太好。

奶奶活着的时候,她是个受气小媳妇;后来奶奶死了、却又娶回个恶儿媳。前世招娣死得早,也不知道后来母亲怎么样了。

不过……

富贵被惯坏了,富贵的老婆刘细花么,也是个一言难尽的人物。

所以,想必母亲后来的日子也不会过得太舒坦。

当然了,这只是招娣的想法……准确说来,是前世去了外头的花花世界,见多了世面的招娣的想法。

但在当地人看来,戚善珍这个女人啊,算是命好的了。

在农村,世俗赋予女人的本份,首先是生儿子替夫家传宗接代,其次才是操持家务、侍候家里的男人们。

可戚善珍却一连生了四个女儿才得了一个儿……虽说最终还是生下了一个带把儿的,可一个家庭有那么多的赔钱货,这日子能过好吗?

所以村里人都说,这二狗媳妇是真的命好啊,遇到了没嫌弃她不会生儿子的婆婆和丈夫!还真是……也不知道她前几世不知修得了几座贞节牌坊,才修得了今生呢!

戚善珍生性沉默,平时也不太管教女儿们。

但她也在无形之中,言传身教地影响着女儿们的性格。

所以招娣的姐妹们,就没有一个性情烈的……虽说姑姑们和奶奶的战斗力超强。

前世,可能三妹接娣是众姐妹之中命最好的。接娣长大以后被出了国的姨母接走了,虽然后来招娣也没途径听说接娣怎么样了,但招娣认为,只要不呆在这个小村庄里、且有能力脱离这个原生家庭,就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最惨的应该就是招娣和后来上吊死了的四妹了吧。

至于大姐引娣嘛,她因为从小跟着奶奶,奶奶也挺疼爱她的。

后来,引娣被奶奶许给了邻村的一个木匠,应该过得也还算可以。只不过,招娣也听说过,那位木匠大姐夫和这十里八乡的寻常男人一样,爱喝酒爱赌钱,外加打牌输了钱还爱打老婆……

这大约是寻常农村姑娘的普通命运吧!

“二丫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后面菜园子里打颗包菜来,再去坛子里拿点腌菜!唉,也不提前打声招呼,一下子多了你四姑俩娘女再加上你五叔……恐怕菜都不够吃!”戚善珍愁道。

招娣被惊醒。

她站起身说道,“娘,煮饭的时候多放点水煮成软饭,再切半个南瓜进去;我去摘点辣椒回来搞个青辣子炒干辣子,炒腌杂菜放两个蛋进去,拿点腊小鱼干出来和花生米一起炒了……嗯,鱼干少放点,花生米多放点。再炒个包菜……嗯,我再扯点儿红葱头和黄瓜回来,用豆豉拌红葱头黄瓜,再打个丝瓜汤就够了。”

说完,招娣便出了厨房,去菜园子里摘菜去了。

戚善珍一呆。

——对呀!这些都是家里现成有的,而且也算是……有肉有蛋、还有凉拌菜和汤,在农村,这样的菜式算是很体面的了。

当下,戚善珍便松了口气。

招娣去菜园子里扯菜,听到旁边的院子里,武仪莲正在向武老太哭诉——

“……我说我不离,我死也不离!可他说、他说,这些年他挪用了厂子里的几万块钱!要是事发了,坐牢怕是轻的,就怕要……杀头啊!他说不能连累我和阿霞!所以他跟我商量,让我在外头怨他,说他包二奶哩,这样我俩才有借口离婚……”

“娘啊,我实在是害怕啊!前段时间纱厂抓了个副厂长,听讲也是挪用了六万公款,然后被判了五年牢啊!所以、所以我就……跟他离了。”武仪莲期期艾艾地说了起来。

武老太问道,“他做什么挪用了厂子里的几万块钱?”

“我、我不晓得。”武仪莲畏畏缩缩地说道。

一阵沉默……

半晌,武老太一字一句地问道,“你不晓得?你要是不晓得,那就回去……一五一十地问清楚了才来。”

武仪莲哭道,“娘啊!万一我回了,被公安抓了怎么办?我、我怕我回那边去……是自投罗网啊!”

武老太突然爆喝了一声,“那你和宋明拿着这些钱都干什么去了?!”

“倒国库券了!”武仪莲终于哭着回答。

武老太一呆,问道,“国库券是啥?”

没人吭声。

过了一会儿,大伯武向东的声音响了起来,“国库券是国家发行的债券,比钱还值钱哩!比如说你花十块现钱买了十块国库券,三个月六个月的,等到了期以后再拿了国库券去赎,能赎回来十二三块哩!比银行利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