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谢逐眸光骤缩,扶着门框的手蓦然收紧, 指节由于太过用力泛起青白之色。
贺缈,贺缈……
他双唇动了动,反复默念着这两个字,眼底暴戾之色渐起。理智告诉他,此刻他就应该摔门离开,可也不知怎的,双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似的,近乎自虐地盯着殿内“佳偶天成”的一对璧人。
然而贺缈还嫌不够,她牵起星曜的阔袖晃了晃,笑意妍妍地说了什么,让星曜偏头看了过来。
贺缈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一边扬着嘴角一边稍稍直起身,仰着头唇瓣轻轻贴上了星曜那双薄唇,却只碰了一下,下一瞬就立刻分了开来。
星曜眉眼间的冷淡有了一丝破碎,视线凝在她双颊上隐隐若现的红晕,眸色一滞。
他终于放下书,一手拉住贺缈,将她缓缓拉近,另一只手则抚上了她的后颈,侧头便要朝她唇上覆了过来……
“星曜!”
女子的尖叫声陡然响起。
画面一转,谢逐怔怔地低头,猝不及防就对上了贺缈悲恸欲绝、却又恨不得杀他而后快的目光。
她怀里,赫然躺着已经气息全无的星曜。
谢逐看向自己手里沉甸甸、滴着血的剑尖,看向星曜胸前的血窟窿,脑袋像是要爆炸似的疼了起来。
他只记得,方才在门外瞧见两人亲密无间的举动,于是妒火中烧闯了进来,却实在想不起进殿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剑是从何而来,又是如何当着贺缈的面杀了星曜……
一时间,谢逐心乱如麻,全然不知自己眼底的血色正在消退。
“你杀了他……你竟然杀了他!”
贺缈踉跄着站起身,眸底的恨意渐渐酝成风暴,隐在袖间的右手微微颤抖。她遽然抬手,那支举世无双的袖箭“嗖”一声射了出去,直指谢逐……
贺缈的袖箭是她最拿手的暗器,当初在战场上,也正是用这一手取了自己亲生父亲的性命。
所以哪怕谢逐瞧见了,反应过来了,也避之不及。那袖箭还是从狠狠扎进了他心口偏右的位置。
谢逐瞬间红了眼,却压根感受不到伤口在流血,就好像被心口的疼痛完全盖过了。
他将手里的剑丢开,一步步朝近乎崩溃的贺缈走了过去,神色冰冷,全然没了往日的温和,显得阴森可怖。
贺缈抬手,还想要朝他射出袖里的短箭。可约莫是被星曜的死刺激得心绪大乱,她的动作便失了章法,轻轻松松就被谢逐制住了双手。
折断她的手筋脚筋,将她锁在没人知道的地方。
这样就不会再离开,不会再伤他分毫,只能永远和他待在一起,对他说话,对他笑,对他亲昵了……
谢逐脑子里突然掠过一丝这样的念头。然而在手指已经探至那双皓腕时,却还是突然变了方向,转而反手一指,封了她的筋脉。
一把将人打横抱起,谢逐直接走向侧殿,将毫无还手之力的贺缈在床榻上放下,缓慢地俯身。
似乎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贺缈面上闪过一丝羞愤,猛地偏过头,怒斥了一声,“谢逐你这个疯子!你……”
谢逐突然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她的唇前,打断了她的所有话,冷笑了一声,“我早就疯了。”
指腹在她唇上一遍遍碾过,重重的,带了几分蛮横,却又不失温柔,似乎是要抹掉方才星曜留下的印记才肯罢休。
“我心里的人是星曜,就算他死了,也永远轮不到你这个赝品。”
贺缈闭了眼,似乎是放弃挣扎了,但出口却仍是剜心之语。
“贺缈,”他的声音变得暧昧而沙哑,气息也愈发不稳,口吻却咄咄逼人,“你的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只能是我的。谁让你的这条命,都是我的呢?”
谢逐的手指从她唇上移向她心口,又探向她腰间的衣带,随后自嘲地笑了一声,覆身上去,最后一句话湮没在唇齿间,“这都是你欠我的,贺缈。”
- -
谢逐猛然从梦里惊醒。
贺缈消失了,星曜消失了,观星阁也消失了。
屋外微熹的天光从帐幔缝隙漏了进来,将梦中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疯狂和旖旎都瞬间驱散。
大概是因白日里看了那话本上的情节受了刺激,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梦。
可他,怎么会在梦里做出这样的事,又生出那样的念头?
谢逐第一次觉得梦里的自己是那样陌生。
又或者,那才是真正的他,是他一直不了解的自己……
双膝传来一阵近乎撕裂的痛楚,谢逐缓缓坐起身,一手搭在膝头轻轻揉了揉,这才听见屋外雨水落在屋檐上的声音。
又是雨天……
他神色郁郁。
耳畔却回响起梦中自己说过的那句话——这都是你欠我的,贺缈。
“公子?”明岩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推门走了进来,一进屋却隐约觉得有些异样,不明所以地蹙了蹙眉。
谢逐清了清嗓,却仍未清尽声音里的低哑,“备水。”
= = =
女帝大选在即,户部在这件事上效率倒是出乎意料的高,户部尚书头发都秃了一大把。
实在是此事太过重大,女帝登基这么些年,一直不愿择夫纳妃,好不容易被长公主说动了,为了防止她后悔,自然是越快办成越好。所以户部这次筹备大选名单的进度,几乎受到了朝野上下宫里宫外的所有关注。
不说宫里长公主和太妃一再派人督促,就连朝臣们,也都有不少来找他打探关系,甚至想将自家年纪不够的孩子塞进入选名单里。
再加上初选到了后半段,被女帝责令禁足的首辅大人也被放出来了。
首辅与女帝,女帝与国师的事,在盛京传的也是风风雨雨。从前的谢周之争在国师回京后已经淡出了百姓们的视野,取而代之的,变成了首辅和国师的逐星决战。就连在大街小巷,都能瞧见因为此事产生口角纷争的两党拥众……
户部尚书自然也有所耳闻。
而偏偏,首辅是他的上级,筹备大选的所有过程都要一一向这位大人报备。首辅大人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果然一次次将名单打回来,不是说这家公子不好,就是说那家少爷欠佳。
足足拖延了小半个月,最后还是女帝陛下开了金口,限他三日内不管如何都要把名单呈上,首辅大人这才放过了他。
而民间,因为这次大选也掀起了不少风波。
按照惯例,像谢逐、星曜,还有周青岸等人,都不符合初选的条件,鸾台里大概只有一个景毓和裴喻才能入选。可在民间,就因为受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的煽动,偏偏不少人都支持谢逐他们,尤其是些疯狂的女拥众。
恨不得举着自己做的横幅,满街巡游,给自己支持的人拉票,愣是逼着户部体察“民意”,要将这几人给加进名单里。
贺缈原本下了死命令,在朝为官者一律不许添进名单里。
可奈何民间闹得沸沸扬扬,硬生生将她原本想低调举办的大选变成了一个全民参与的大型活动。后来莫说户部了,就连她自己,也不太敢忤逆了这“民意”。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户部将谢逐和星曜的名字添了上去。
转眼到了殿选的日子,贺缈原意是不要大操大办,场面越小越好,宫外的人都不知道、宫里的人都不感兴趣才最好。
她甚至派人告知了凤阁和鸾台,允他们不必参加这场闹剧似的“殿选”,意思也就是“在家好好待着都别来看热闹”……
“陛下,到时间了。”
玉歌进了殿,从宫婢手中接过熏炉,小心翼翼靠近熏着贺缈的衣袖裙摆。
贺缈理了理衣襟,一抬脸却是满面愁容,“其他人都到了?”
玉歌嗯了一声,“都到了。长公主殿下,国师大人,首辅大人,还有周大人他们……都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谢首辅今天压抑心中的魔鬼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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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贺缈几乎是被玉歌等人架去启元殿参加殿选的。
一入殿, 瞧见殿内已经落座的太妃们正和贺琳琅相谈甚欢, 贺缈刚做好的心理准备又崩塌了大半, 扭头就想离开。
“陛下……”
玉歌赶紧拦住了她, “陛下您可别被这阵仗吓懵了, 您这殿选又不是为了自己,是为长公主办的呀。”
贺缈苦笑。
她理想的状态自然是如此, 可向来天不遂人愿, 如今贺琳琅把各宫太妃都请来了, 情势十分的不妙。若是这些太妃待会在殿选时, 将火力全部对准她一人, 她真担心就算不纳妃,也得留几个人在宫里。
“陛下来了?”
被身边的侍女提醒,瑾太妃偏头看见了殿外犹疑不定的女帝, 面上一喜, 起身唤道。
瑾太妃从前与先皇后的关系最为亲近,很受贺琳琅敬重。所以在贺缈即位后,因情况特殊, 宫里有皇子的太妃都被遣送出了宫,只剩下些没权没势的太妃和太嫔,于是瑾太妃便成了后宫之首。
见瑾太妃起了身,其余人也都纷纷从殿上走了下来。倒是贺琳琅, 不紧不慢地落在最后。
看来现在反悔也是来不及了。
贺缈硬着头皮转回身,“太妃。”
在众人的簇拥下,她走到殿上最中央的位置落座, 两边下手坐着贺琳琅和瑾太妃。
“听说户部这次事情做得不错,选了不少文武双全的好男儿,陛下可莫要挑花了眼。”
瑾太妃打趣道。
贺缈笑容僵硬,一边附和一边默默转移火力,看向旁边的贺琳琅,“是啊是啊。长公主都发话了,要趁着这次殿选挑选夫婿。所以就算朕不纳妃,户部也不敢不上心啊哈哈哈……”
瑾太妃好歹也是上一届宫斗赢家,但凡能在这深宫里活下去的,都是人精,一眼就看出贺缈的小心思。瑾太妃笑容不变,但却是笑里藏刀,“长公主的婚事当然也重要,不过与大颜的江山社稷相比,却还是要往后放一放的。长公主殿下,你说呢?”
贺琳琅自然配合,“那是万万不能比的。”
贺缈:“…………”
眼见着瑾太妃又要趁着殿选前给她上一课,贺缈默默端起桌上的茶盏,手执茶盖,在面上拂了拂。
“陛下,您要知道,君王早日成婚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只有后宫稳固,前朝才会风平浪静,民间也不会再拿此事做文章。这次大选前的情势您想必也看见了,您迟迟不成婚,百姓们就总会拿后宫之事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谈,甚至还为此争执不休,引起盛京城的动乱。”
瑾太妃这话倒是说的让贺缈听进去了。
的确,她原先真没想到,不过一个大选而已,竟还能牵扯出几派势力的“争斗”。关键还不是朝堂上的拉帮结派,是普通百姓自发搞出来的党派之争,她连插手的立场都找不到。
大颜真是没救了,要亡国了,举国上下最关注的大事就是——“女帝和谁看对眼了”“女帝更喜欢谁”“女帝会选谁做皇夫”,总而言之就是围绕女帝的一系列私生活进行脑补猜测。
殿选前一日,贺缈还听说盛京各大赌坊已经就她此次的大选结果开始各种下注。
虽然也有下注长公主会挑中谁的,但比起女帝择夫和纳妃,下注的局就很单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