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手握住了我的手,温暖从指尖向周身迅速蔓延,驱散了刚刚的冰冷。
“我在。”他说道。
“阿隐,是我啊!我是木槿,我回来了,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把我的身体从这个女孩那里夺回来,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好不好?”
安隐沉默了,他没有回答。我知道,他在艰难地抉择,不管他选择谁,都势必会伤到另一方。一边是他心爱的却又负了的女子秋木槿,一边是和他相伴十年的主人我。我可以清楚地知道这架天平本来就是不平衡的。
爱,永远不公平。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或许,我应该把这副躯壳给了秋木槿,她爱安隐,安隐也爱他,他们历经了千年的沧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我又有什么理由拆散他们呢?
可是,我做不到,我天生就不是一个无私的人。我永远把我自己放在第一位,因为如果我都不爱自己,就真的没有人来爱我了。我要活下去。我从来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求生的欲望。只有当有人要从你手里夺走什么的时候,你才会意识到这件东西对你的重要意义。而生命,是我仅有的了。对不起,秋木槿,我要捍卫我的生命。它属于我。
“这是我的身体,秋木槿已经死了,我是你的主人。”我不确定安隐是否听到了我的声音,它是如此之小,但却用尽了我的全身力气。
安隐还在犹豫。我知道这对他来说非常的难,但又似乎非常简单。他爱秋木槿,从头至尾,他一直深爱着她。他所顾忌的只是我的感受而已。他同情我悲惨的遭遇,感谢我十年的相伴,是他的恻隐之心让他在犹豫,但其实他心里是有答案的。我开始调动身上的灵力,一段飘荡的千年的怨气还不足以把我困住。
最终,那只簪子从我的手中脱落,在它落地的那一瞬间,我听到了秋木槿凄惨地叫声:“我恨你!我恨你们!”我捂住耳朵,不愿再去听那不断回荡在耳边的怨恨。我伸出手,对着地上的那个簪子,想要将它清除掉。安隐突然抓住我的手,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我:“求你,别。”这是安隐第一次求我,为了一个差点儿让我命丧黄泉的簪子。霎时间我的手像是泄了气的气球,无力地垂下。我转过身,不想去看安隐如何蹲下身含着泪小心翼翼地拾捡起那个簪子。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网紧紧包裹,憋得难受。
太阳挣扎了一下,从山后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我和安隐。
“如果刚才,我没有使用灵力,而是让你去选,你会选谁?”最终,我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一个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响起:是秋木槿。我盯着他,不给他躲闪的余地。
“我们去吃冰激凌吧,现在应该开门了。”他索性转过身子,背对着我,手里握着的那个簪子,在初生的太阳之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一个可怕的事实摆在我面前:我在安隐心中的地位,远不如秋木槿,我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却比不上一个死了一千多年的人。我终于不得不面对这个我一直在回避的事实。我想哭,但眼睛始终是一片干涸的沙漠,流不出一滴眼泪。
这时,我感到有人在拽我的裙角,我回过神来,竟是那个老奶奶,那只皱皱巴巴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手串,是用石头制成的,很普通的样子但又能感觉到制作者的用心。我隐约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串石头手链,但一时想不起来。我将这串手链握在手里,竟觉得这些石头在轻轻地哭泣,它们,似乎很悲伤。
“谢谢您。”我艰难地冲那个老人挤出一个微笑,掏出钱想要给她。
老奶奶连忙摇了摇头,说道:“它本来就是你的,这个才是你的。”
我有些疑惑,但还是觉得心头一暖,总有些东西还是属于我的,我并不是一无所有。
我转身要离开,却被安隐拉住:“你要去哪儿?”
“我累了,想回家。”我不愿再和他多说任何一句话。
安隐也不再说话。
无眠。
我躺在床上,直直地看着天花板,我刻意让自己保持着清醒的状态,不愿睡去。我开始害怕夜晚,那长长的夜,一不小心便会跌入一个无能为力的梦境。我讨厌那种感觉,任凭梦的操纵,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我更讨厌感情这件事,你喜欢他,他不喜欢你,这些事都是那样的让人无能为力。我甚至不惜咒自己失忆,只要能不再喜欢他。我不禁无声地笑了笑,自己总是这么幼稚可笑。
“你没睡吧?”是安隐。
我闭上眼睛,假装已经睡着了。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我开始后悔,今天提出那样的问题。无知,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我知道你没有睡着。你还在生气,对吗?”见我不说话,他继续说道,“其实,有一件事我比谁都清楚,秋木槿已经死了。如果没有遇见你,我依旧是那个飘荡的野鬼,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对于一个经历过生死的人,我很清楚要珍惜眼前人。所以,我给出的答案是你,而不是秋木槿。”
一行眼泪从我的眼角滑出,我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我怕面对他,更怕面对这份感情。我只愿自己一直是他那个不懂事的主人,他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孤灵。其实比起谎言,面对真实的情感才需要更大的勇气。
“这不是你真实的想法,你在说谎。”我索性下了床,说道。
“秋木槿已经死了,”安隐又重复了一遍,“是的,我最爱的人的确是秋木槿,但是她已经死了。”
我知道我在逼他,如此残忍地在他本就溃烂的伤口上大把大把地撒盐。但是我还是继续说道:“那你毁掉那个簪子。一个已死之人的簪子有什么可留的。”
“你别这样……何必和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秋木槿没有完全死去!”我近乎大喊起来,“她还有一部分存活着,在那个簪子里,你敢毁掉这个簪子吗?”
安隐震惊地看着我,轻轻拿起了那个簪子,问:“你说什么?木槿还活在那个簪子里?”
“怎么?你要复活她吗?还是说,你要带着那个簪子回到你的小木屋里度过你们的余生?”我看着他,问道。
安隐轻轻地跪在我的面前:“你知道我和她的过去,我求你……”
是的,我在嫉妒,我嫉妒哪怕秋木槿已经死了一千年,哪怕她现在只剩下一缕一吹即散的气息,安隐依旧视她如珍宝。嫉妒让人丑陋,我想我现在一定丑得无以复加。
前世的一幕幕在我脑海中闪现……
“只要有阿隐,我什么都可以忍。”
“我想爹爹,我想大草原,我讨厌这里。”
“我想离开这里。”
“真的好害怕。”
“想见阿隐。”
我的眼泪缓缓地落了下来。
我第一次如此清楚地认识到,秋木槿就是我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