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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谢逐回过神,登时垂眸敛了眼中波澜,低身行礼,“草民谢逐,参见陛下。”

“咳——”

贺缈清了清嗓,“平身。”

之前在谢宅时,她除了易容,声音也稍作了改变,就连语调都会刻意上扬。而如今再做回贺缈,做回女帝,嗓音便会稍微低沉些。

“今早陆指挥使突然有要事求见,让先生久等了。”

在暖阁正中的紫檀龙纹御座上坐下,贺缈朝谢逐抬手,抱歉地笑了笑,“先生请坐。”

谢逐回头看了一眼,“陛下,这……不合规矩。”

“陛下,这确实不合规矩。”

薛显忍不住插话。

哪有区区一介布衣面圣时,能在御座下坐着高谈阔论的?若说体恤臣下,陆珏陆大人辛苦了整整一夜,顶着俩黑眼圈过来时,怎么不见陛下给他赐座?

还不是因为那张脸!

薛禄被自家师父这突如其来的插话吓了一跳,眼观鼻鼻观心连大气都不敢喘。玉歌也觉得不妥,忍不住朝他摇了摇头。

贺缈偏头看了薛显一眼,虽有些诧异,却完全明白薛显这莫名其妙的敌意从何而来,“你们下去吧……留玉歌在这就够了。”

“陛下……”

“下去吧。”

贺缈微微皱眉。

“……是。”

薛显抿了抿唇,领着薛禄躬身退了下去。

贺缈再次开口,笑容丝毫没有防备,“先生坐吧,先生从大晋而来,便是朕的自家人。更何况先生是受义父所托,前来助朕一臂之力,朕也应当礼贤下士。先生不必拘礼。”

“……多谢陛下。”

被她的笑容晃了眼,谢逐没有再推辞。

谢逐进宫后已经站了快一个时辰,膝下微微有些僵硬。他面上虽不动声色,可坐下时身后那只手还是暗暗在凳沿边撑了撑。

贺缈没有忽视他这一小动作,心中更加确信了陆珏所说的那场意外。

可幼时为劫匪所伤,分明他才是受害者,造孽的也应当是伤人者。为何在此之后不能再踏足寺院的,却是他谢逐?而他来寻人,寻的难不成是仇人?

贺缈灵光一闪,突然忆起那日在广福寺,谢逐唤的那声阮阮。难道他所寻之人,名中凑巧也有个阮字?乳名也叫做软软?

谢逐有些失落。

他原以为无论如何,见到大颜女帝的第一眼必然能分辨出陌生或是熟悉。不料女帝美则美矣,这一眼却只是反应平常,最后他既没能将面前这位女帝陛下与梦中人重合,却也不敢断言两人之间毫无关联。

……许是因为女帝遮掩起异瞳的缘故?

谢逐低垂着眼。

可即便抛开异瞳不谈,御座上的女帝端重沉稳,谈笑间轻描淡写,半点不失皇家天威,甚至似有晋帝之风……

实在是与他梦中那个娇憨烂漫的小姑娘完全对不上号。

撇开异瞳一比较,反倒是青阮与梦中人更相似些。

第23章

……青阮?

突然想起这个名字,谢逐自己都愣了愣。

他怎么会又想起那个丫头?

呵。

也不知那云韶府有何好的,竟让她巴巴地往紫禁城里挤。

不过一个乐舞教坊,又被宫中一堆礼仪规矩所累,既无自由还动辄有掉脑袋的危险,哪里有什么好的。

看来有些人是天生没心没肺罢了。

谢逐扯了扯嘴角。

“谢先生?”

见他似乎想什么想的有些出神,贺缈半挑了眉看他,“谢先生是建元九年,义父钦点的状元?”

“……是。”

谢逐颔首,“此后三年,草民便在翰林院任修撰一职。”

贺缈哦了一声,还是明知故问,“依照先生的才华,义父应当很快就会提拔重用,怎会做了……三年修撰?”

在谢逐看来,女帝定是早就将他的底细打探地一清二楚。而此刻提及这些,必然存了试探之意,所以思虑再三格外谨慎。

若实话实说,说自己是因玉沧的出身不受重用,难免有挑拨晋颜关系的嫌疑。可若说自己是不堪大用,他来大颜又担着晋帝引荐的名义。

“草民性子执拗,虽有抱负却不知变通,初入翰林时年少气盛,得罪了不少人。在翰林院磨了几年心性,晋帝见草民有所长进不再冒失,才放心让草民来大颜辅佐陛下。”

贺缈忍不住翘了翘唇,却又担心被谢逐看出什么,立刻压平了嘴角。

她当然知道谢逐能察觉出自己的试探,却压根没有收敛的意思,就纯粹恶作剧似的想要吓他一吓,看看他纠结紧张的样子……

“先生不必多虑,朕今日召先生入宫不为政事,只是想寻个人聊聊天罢了,先生随意就好。”

她笑了笑。

“……是。”

谢逐一时有些摸不清她的心思,“陛下想……聊些什么?”

贺缈想了想,“朕有几年没回大晋了,不知义父义母近况如何?”

她微微停顿了片刻,垂眼补充道,“还有棠昭和……棠暄。”

= = =

长公主府。

“你说什么?”

贺琳琅正在亭中喂鱼,一听到下人的回报,手里的鱼食全都砸进了池里,引得那些锦鲤纷纷聚到池畔争抢。

“殿下……”来人不敢抬头,反而更压低了些,喏喏开口,“谢逐进宫大半日了,先是在鸾台暖阁待了一两个时辰,被皇上留在宫中用膳。午后,午后又去了御花园,陪皇上赏花饮茶,直到现在还未出宫,正在晚景亭中……”

他吞吞吐吐,“与皇上手谈。”

贺琳琅重重地拍了一掌栏杆,怒其不争地咬牙,“混账!”

一旁的侍女连忙出言阻拦,“殿下慎言。”

“本宫就知道,那谢逐就是个妖孽,就是专门来祸主的妖孽……”

贺琳琅恨恨地挥开她,撑在栏杆上的手缓缓收紧,“更衣,本宫要进宫。”

除了长公主府,宫内鸾台也有人坐不住了。

“那谢逐竟然有如此大的本事?”

鸾台西殿,景毓心不在焉地在殿内踱来踱去,一直探着头朝殿外瞧。

他转头,看了眼正在邻桌伏案誊写批示的方以唯,又看了看对面凑在一起的周青岸他们,转了转眼,还是扭身朝方以唯走了过去。

因女帝病了这几日,凤阁送来的奏章文书积压了不少,女帝一人来不及细细批阅,便字迹潦草简短批复了一部分奏章。随后将周青岸和方以唯召去嘱咐了几句,让他们将这些奏章带回鸾台,领着鸾台几人遵照字样,以朱笔誊写在奏章右上角。

方以唯正认真地翻阅着奏章,却不料眼前光线一暗,景毓侧着身坐在了她的案上,遮挡了她的大半光线。

“你做什么?”

她诧异地抬眼。

景毓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问,“方姑娘……”

“方侍书。”

方以唯皱眉打断了他。

“行行行,方侍书。你前几日不是去了长公主府的曲水宴吗?你肯定见到谢逐了吧?”

见方以唯又低下头重新誊抄起来,景毓探手夺过她手里的朱笔,警惕地问,“那个谢逐真的像传言说的那样,长得很好看?”

这一问落在了周青岸的耳里,让他不屑地嗤了一声。

倒是裴喻,默默直起身朝景毓这里看了一眼,面上毫无波澜,耳朵却竖了起来。褚廷之一抬眼便瞧见他这幅表里不一的别扭样,忍不住飞了他一个眼刀。

方以唯仔细回想了一下,认真地点了点头,“好看,很好看。”

景毓噌地从桌上跳了下来,不满地质问,“能有多好看?”

“玉树临风温文尔雅,”方以唯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比你好看。”

“…………”

景毓噎了噎,危机感瞬间满格。

他又在殿内急得转了起来,边转悠还边喃喃自语,“完了完了,陛下肯定是被美色迷惑了。我不能让这姓谢的给比下去!”

说罢便转身朝殿外走。

方以唯愣了愣,“你去哪儿,交给你的事做完了吗?”

“我要去御花园会会那个谢逐。”

生怕他闯过去给贺缈添麻烦,方以唯只好同周青岸说了一声,随即追出了殿外。

“我们要不要……”

裴喻还没问出口,周青岸便板着脸摇头,“与我们何干?”

“……也是。”

晚景亭中。

贺缈手里捻着棋子,一边轻轻摩挲着,一边悄悄抬眼打量对面端坐的谢逐,却见他眉眼不抬,似乎一心扑在了棋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