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客来。

南城区僻静的巷子里，一家年轻的酒馆儿。小馆儿不大，却别有洞天。

“7”字形前台在一进门的左边，正对着的客区摆满了桌椅。客满了，上菜的小二都得高举盘子侧着过，求一个快而稳。

前台里头，帘子做门，进去仍是一片客区，屏风隔断，如是一间间雅室，坐这儿的人也自觉，轻声细语地、和和气气地，自成格局。

眼下在有客来的后院里，掌柜的罗二正接见钱小乙，杨守愚本意陪同，教钱小乙婉拒了。

“你便是罗叔推荐的钱小乙？”

“是的，希望二哥收留。”

见钱小乙弯腰抱拳，罗二眼前一亮，“行了，就这架势，可以了。明天就来上班吧。听说你还有个病重的老人要照顾。这样，你以后兼个守夜，后院柴房许你收拾一处角落，拉屏风帘子一隔，是个住处。在酒馆儿，有的是吃喝，大家方便。”

钱小乙有些错愕，“二哥，这……”

罗二笑笑，“不是我好心，无所谓的事罢了。好好干活就是。”

钱小乙不再矫情，出城接老爷子去了。

“真搬过去？那这房子咋办？我在这边看着吧。”

老人其实是怀疑对方的好心，自他垮了，反而更想回去天涯，不是一起，而是独自顺流而下。

这些日子，钱小乙出门，都要麻烦大毛老婆照看着，就怕老人出走，那本来造好的小船，也送到杨守愚那边去了。

“有什么好看的。从鱼行买下来的，再卖给想要的鱼呗。”钱小乙也满意自己一点点改造出来的木屋，嘴上说着买，心底却是不愿意的。

“哦，小乙兄弟想出手。不若让给我们吧。”正好大毛打鱼归来路过。

话虽出口，他却有些羞涩，“不过，得宽容我慢慢给钱。”

钱小乙却马上接话，“可以，钱不是问题，给大毛哥住，挺好。”

虽是邻居，但大毛自问做不到这般，当下更不好意思，“尽快给你补上。”

“客气了。大毛哥，真心不急。说实在的，这好比是我第一次亲手建造的房子。最后换成钱，着实让我难受。交给大毛哥，反而宽心。”

大毛只是笑笑，不接话。

来到有客来，罗二忙着张罗，是唤作小幺的童工领二人到柴房布置。

关于小幺，之所以能在有客来，大抵和钱小乙一样有人推荐，可惜嘴和手脚都不算灵活，只好在炉灶等地方帮手。

后面钱小乙也发现，南城店面铺子最多，干活的人多是这般推荐、那般保举的，自家孩子却在别家铺子锻炼的也不在少数。

上工了，钱小乙换上新制的长袍，不像小二，倒有几分书生意气。

据掌柜的说，他要招待的客人，多是些小有家底的读书人。这些人行事颇有几分穷讲究，吃不起酒楼的雅座，来小馆儿却好个清静。清静，几扇屏风、一张破帘子又能阻隔几多喧哗？一处处望过去，倒像是罗列齐整的牢房才是。

隔间的客人并不多，外面坐不下了，多给几文也可以进来凑合，只有一条，进来就要静声。这般进来，花费仍是比读书人直接进来要廉价的。不过读书人不会计较，他们来时，总习惯性选里面的隔间。至于廉价进来的人，却也不觉得这些读书人傻，不需提醒，他们一看见隔间深处坐着人，自然就不敢高声言语了。

从一些“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的故事里，钱小乙理解了这种差异。

“咦，你是新招的人？”

经掌柜介绍，这位有客来顶有名的贵客是苏家公子苏卓，不过定期关照的地方是有客来，这位苏卓的苏，和苏云的苏就差的远了。眼下苏云的苏也代表不了苏家的苏了，但毕竟还是主家。

“钱小乙，承蒙罗掌柜关照，在这里讨口饭吃。”

平心而论，罗二不欢喜钱小乙的态度，但看见苏卓欣欣然的样子，却又释然，然后对这种异于往昔的变化感到好奇。

等听到苏卓点菜，罗二又无所谓那点好奇，高兴地吩咐厨房去了。

好酒好菜，苏卓自然不是独自前来，三五好友缓缓而至，桌上人齐，酒菜也一应俱全，恰到好处。

客人陆陆续续，钱小乙有条不紊地招待着，人不多，但也就他一人，只是来此的人都带一种慢的优雅。在钱小乙看来，罗二、其他伙计同外面客人们的交集多多少少是急迫的，忙于下单，忙于吃喝，忙于交易。有客来是多么优雅地名字，可如果没有了这些隔间，有客来大抵就不是有客来了。

罗二是暗地里考察着钱小乙的，就怕这个本家叔叔介绍的年轻人没有分寸，碍了讲究人的眼，误了酒馆的生意，尤其听他和一些贵客说话，简直不像小二招待客人，倒像是公子哥碰头。

渐渐罗二也领悟过来，且不论钱小乙如何，只要他真的能妥善应付隔间的客人，便足够了。

试用了数日，罗二便放心让钱小乙招待生意了。

不过钱小乙有个苦闷之处，初来乍到，实在记不住酒名菜名。若是外面，客人要的菜比较雷同，小二们的记性也好，记不住了直接喊出来，自然有伙计给记下。有客来是不兴喊的，偶尔两声大家也体谅。此起彼伏到底不行，隔间就该没客人了。

钱小乙其实不明白，外面的生意其实足够好了，何苦弄许多名堂？后来才知道，有客来原本是读书人的酒馆儿，前老板经营不善，黄了。罗二有罗才的提携，才接手改成有客来，弄出眼下的局面。

为了记下客人的菜单，钱小乙有意现听现写。罗二有些担心，准备让他突击培训。钱小乙却以为客人们不仅会接受，兴致好了自己提笔书写也有可能。

罗二愿意给钱小乙一次尝试的机会，实验的对象不偏不倚，正是常客苏卓。

见到钱小乙执笔，对方微张的口却打住，最后合上折扇，直言不讳，“莫非是记不下菜名？”

钱小乙尴尬地笑笑，“或许能练就一手草书？”

“主考官可不认。”苏卓一边说一边示意递笔，竟是由他先写了一道“一清二白”。

蝇头小楷，现在笔回到钱小乙手上了，硬着头皮誊录了对方的菜品。

“字还得练。可惜没有碑帖推荐。”见到钱小乙的字体，苏卓微有惊疑，他言下之意，钱小乙的字竟自成一格了。

又道，“罗掌柜，这菜单另外收好，不可与你们的帐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