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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

林贞恼羞成怒:“再胡说我把你也放了良!”双福一语如炸雷,提醒了她现实。真是越过越糊涂,她怎么就忘了在这没人权的时代,胡乱放良,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呢。

四喜笑道:“那敢情好,把她放了,我当第一人。”

林贞没好气的道:“一群不识好歹丫头。还有,丹旭你不愿走,我随你。身契我替你消了,你既是良民,爱自己过活便自己过活,不爱自己过活便跟着妈妈上京照看门户。这总行了吧?”

丹旭也想不明白:“姐姐为何非要放我一道儿?多麻烦。”

“笨,万一我出事儿,指着你捞呢。你要是个奴才,叫人一锅端了!”

丹旭木着脸道:“姐姐休说胡话。”

林贞冷笑:“当我唬着你们玩呢,我若不是先许了人,这些人有些个惧怕。爹爹一走,光广宁的人就要把我活吞了。我再不指望天长地久的富贵了。勋贵府第,有几个好人。不说远的、史书上头写的,单看寿宁伯犯糊涂,他家的家眷何等下场?那是太子亲外祖家,换成承平公府,谁料哪天哪个糊涂蛋犯下滔天的罪过连累我呢。”堂堂老爷同堂堂世子,鬼鬼祟祟的偷她家的东西,还真当她不知道!

此言不吉利,众人都敢答话。半晌,双福道:“姐姐也把我放了吧。”

林贞回过神来,发觉把众人都吓住了,忙道:“暂不至那个份上。日后安顿下来,我自看着好人家,把你们许出去做良民。做奴婢有甚好呢?赶上不好的主家,非打即骂的。你们不比丹旭,女孩儿家,谁算你几代奴婢?若有好读书人,许是能有个诰命带哩。便是于我而言,忠心不忠心,也不在身契上头。”

丹旭听的一阵头晕,忙道:“姐姐万不可说这等话!姐姐心善,不知外头的人多心歹。家生子还有谋主人之性命的,哪能说放便放。说句心里话,当初若无姐姐伸手相救,我早已命丧黄泉。平日里也颇得姐姐照拂。姐姐既有吩咐,不管是放良还是留在家里,我都听姐姐的。只是姐姐再别说丧气话了。”

丹旭越是为她着想,她越愧疚。终是忍不住道:“丹旭,我……替爹爹说声对不起……”

丹旭苦笑,他为……之事,她终究是知道了。

林贞也不知再说甚么合适。当初丹旭一病,她当时不知,过后流言漫天,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了。林家仆妇,拿淫|乱之事下酒,也算传统。三多九如甚话都学回来与她听,她从不拘束,甚至有所奖励,以至于二婢越发学的兴头。是以丹旭之病她知道;丹旭之不愿,她亦知道;而林俊之狠,她又何尝不知?

长期被林俊凌虐,还肯出手相救,非宅心仁厚不可形容。树倒猢狲散,外头的伙计怕惹祸上身,早躲的不见人影儿;往日帮闲的一个都不曾冒头;小妾们都躲在屋里装死,连帮手看顾一下里头都不肯;家里下人受过恩惠的,还略尽点心。除此之外,忘恩负义的有赵家王家;谋财害命的有陈指挥使;挑拨离间的还有个于家哥儿。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的更多。如此境遇,衬的她和玉娘身边几个人竟可列入忠仆传了。而丹旭,虽说奴仆原就该忠,然奴仆亦是活人,亦有七情六欲,林俊在时,或可说是慑于林俊之威;林俊亡故,还愿做忠仆,若是旁人,必要耻笑其奴性刻骨,但林贞因其得活命,若无感激之心,与禽兽何异?

这厢丹旭看着不知所措的林贞,又想起昔日上下皆言“好性儿”的姐姐了。他被人转手送与林俊,耳旁听的最多的便是主家的闲言碎语——林俊如何跋扈有才,玉娘如何旁顾娘家,以及林贞如何温柔好骗。他认识许许多多的字,甚至完整的读过《二十二史》;会唱许许多多的曲,只因前主人爱看他扮做女人样子。虽是特特养来送人的,不曾享受,却也没少占便宜。自以为看透了一切,没想到世上居然还有对一宠物怜悯之人。

前几日的林贞,像极了林俊,冷硬之态,观之悚然。今日的林贞,似又变回往日那个肯替她打掩护的温柔小姐。丹旭暗自微笑,还是这样的姐姐好,一如去岁冬日的遗在花园的手炉,香甜温暖却不灼人。只盼她此生平安顺遂,再不用做那罗刹模样,才是善恶到头终有报!

林贞思量了一回,除去贴身仆役与丹旭,余者也懒怠多问。玉娘对着花名册点了点,仆从们也有走的,也有留的——管家魏嘉及成人的小厮,颇攒了些家底,又成家立业,自不想离开广宁。玉娘叫小人们弄的怕了,深知强扭的瓜不甜,硬要带了去反倒招怨,到时她一介女眷,更束手无策。便一人赏了几两银子,放他自去营生。留下的皆是年岁甚小,无处可去之人,心里倒盼着见识见识京中繁华。该散的散了之后,林贞再点人数,方才庆幸丹旭之心,否则玉娘那处竟连个靠得住的小厮都无。心里又对其感激了几分。

世道从无女人的事,丫头们除了跟着自家爹娘走的,皆留在玉娘身边。实在太多,不得已送了几个。到了这一步,玉娘也不愿背负个不厚道的名声,细细打听了好人家,也不要身价银子,反倒一人赏了几套衣裳送走了。至于丹阳?妖娆了些,冷漠了些,却也罪不至死。林贞无意与自己添业障,看他跟了林俊一场,亦赏了几两银子,放他自由身。此后爱与谁去相好,便与谁相好吧。山高水长,再不相见。

林家还有几个妾躲了许久,如今要散场,也得问一声儿。头一个李翠娘是不愿走的,她身无长物,年岁又大,只好伴着玉娘才能有口饱饭。玉娘也怕孤单,有个人伴着说说话挺好,高兴的留下了,还赏了一套银头面,预备守孝的时候带。林贞原有些怨,好歹是家里半个主人,一出事王八脖子一缩,万事丢开手。如今风浪过了,又一行哭一行求的。可玉娘日后独自居住,再无人陪着,更不好。想她一个丫头出身,无甚见识,不添乱已是难得。既然愿意替林俊守节,林贞亦感激她。

薛思妍和云真儿与李翠娘不同,皆是广宁好人家的女儿。也是广宁山高皇帝远,朝廷管不了那么许多,才叫林俊收在后院里头。真论起律法来,都算和奸。也就在广宁地界,敲锣打鼓的抬了进来,只要街坊看见了,便是夫妻。二人在广宁熟门熟路,模样好不说,各自在林家攒了一注私房,再好好嫁一回也不是难事,跟去京城里守寡却是遭罪了。夫主林俊已故,昔日有多少醋都烟消云散。玉娘叹了一回,也没拦着人家的前程,各送了些盘缠并贴身的丫头,着人送她们回家,算是好聚好散。

曾经熙熙攘攘的林家,霎时安静下来。林贞翻开花名册,凡离开的人都画了个圈儿。只见满页的红圈,剩不下几个人名,把人眼都看花。重新抄录一回,再看时,玉娘身边只有四个丫头并李翠娘和贴身丫头;林贞身边略好一些,四个丫头都在,当年买来教刺绣的两口子原就是特选来的陪嫁,无牵无挂的一把年纪,懒得再换主人。还有教筝的杨妈妈,打定了主意要林贞养老的。玉娘看林贞身旁的人虽不够,然一个小姐儿身边丫头婆子齐全,暂时够使了,安下心来只待日后再说。

余者不过是几个小丫头,并丹旭的相好于二姐。偌大一个林家,满打满算,连主带仆才十八人。花名册上稀落的名字叫人心酸。林贞没来由的想起那句“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真个是“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漫步在林家齐整的青石板路上回首相望,斗拱飞檐、瓦当摇落,唯余叹息。

十年繁华谁记取,一朝散落尽苍茫。

作者有话要说:树倒猢狲散啊!

第57章 入府

林贞要去承平公家住,宣宁侯世子自是不乐,然世情如此——被婆家接过去养着的孤女并不少见。好歹林家会做人,叫他捡了个冰晶铺子,算没白走一趟。如此,除面上交情,恩怨两清。宣宁侯世子很不愿在穷乡僻壤之处久呆,带着冰晶铺子的契约,爽快的走了。魏文明能帮的都帮了,同宣宁侯世子并作一路回京去了。

孟二老爷还要帮着押送家产,不敢轻离半步。家产颇多,路上若遭遇强人,哪怕是截了一箱半担也够让人心痛的。便托魏文明带信,叫承平公府多多派家丁过来,以及叫上两家好镖局押镖。他父子二人暂在林家住下。

因有孟家随从一混,林家凭空热闹了几分,把遣散人后的死寂挥散了好些。人多势众不假,却因两家人习俗不同、相互摩擦,京里的人不知何时才到,碍于主人家的关系,暂且忍了。孟豫章心中有愧,埋头苦读;孟二老爷早同陈指挥使混作一处,把广宁的行院混的个精熟,大有乐不思蜀之意;玉娘和林贞守孝而已。

乃至四月初九,京里来接,孟二老爷不舍之情比玉娘尤甚,硬是买了个妓|女作伴方罢。

行礼一件一件的装车,在广宁卫境内摆起了长龙。龙头出了城,龙尾还藏在林家深处。林贞也带着丫头们上了马车。待马车驶出了城门,林贞再忍不住掀起帘子往回看。直至城门消失在视野。

忽然一人策马前来,林贞抬头一看,竟是林俊生前的帮闲周旭宁,不由唤道:“周叔?”

周旭宁气喘吁吁的道:“姐儿,我是个粗人,也无甚本事,就靠着拍个马屁儿混口饭吃。如今你们要走,我无甚好送。”说着从肩上卸下一张牛角弓,递给林贞道,“给!女真人的好弓,留给姐儿做个念想。也不枉你叫了我十几年叔!”

林贞一抹泪,笑将起来:“原来,我爹还是有兄弟的!”

周旭宁抽了下鼻子,也红了眼圈:“闲话休提,姐儿,你要好好的。长命百岁,子孙满堂!姐儿记着,这世上做爹的,最不忍子女受苦。旁的不论,日后行动时,多想想你爹,休叫人作践了去!叔没本事,替你求求菩萨保佑吧!”

林贞哽咽着道:“周叔,我会好好的,你也保重。”

周旭宁笑了笑,一挥手:“你爹的墓我会替你看着,走了!”

林贞趴在车窗上,伸出头对着广宁城门的方向大喊:“周叔,再见!爹爹,再见!”养育我十几年的广宁,再见!

四月京城已草长莺飞,广宁却依然冰天雪地。中间的路段恰逢雪要化不化,尤其难走。娇生惯养的一行人个个苦不堪言。又因辎重颇多,路上走的更慢,直到六月初方至京城。林家于京城的小院实在太小,若是深宅大院,也不必母女分离。如今才搬进贴身行李,已转不开身,更多的箱笼只得源源不断的直接抬入承平公府。

孟豫章早同老太太打过招呼,把西苑里的大库房腾了出来。箱笼之多,塞的库房里满满当当,便是经见过公府繁华的老太太也暗自称奇!林贞的箱笼在广宁便分装停当,入西苑库里的皆是暂不须动的家伙。入库后,全家见证,四把大锁,分别由老太太、玉娘、孟豫章、林贞各执一把,缺了谁的也打不开,更无人敢擅闯老太太的居所。待孟二老爷反应过来,箱笼已关门落锁,气的倒仰。

老太太也气的直咬牙!便是要谋财,也要遮掩一些!为着胡闹,堂堂公府脸面竟一丝也不顾了!这样的败家子儿,休说娶一个有钱的儿媳妇,便是娶十个,不看着他也要赔的精光!老太太虽更疼长孙,到底养了孟豫章一场,比旁人更疼他三分。见儿孙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气不打一处来。喊上仆役,狠狠的说了一回:“丢了东西,看守的人立刻打死”之类的话,把众人敲打一番才心安几许。

承平公府至今已有第六代,人口繁衍上十分兴旺。最大的乃三代承平公孟太夫人,往下则是四代承平公及夫人、孟二老爷及夫人,庶出的兄弟早分家出去,不知好歹了。五代亦有兄弟四人、姐妹三人;六代上暂只有两个女儿而已。加起来人口并不多,按说房屋尽够,却经不起姬妾众多,把各大院子塞的满满当当。少爷小姐们年岁大些由未曾娶亲的,四处安放,还要留着孟豫泽和孟豫章娶亲用的院子,府里的住房便紧俏起来。

时下房屋皆有定数,公侯府第模样都差不离,与林家随意买地盖屋不可同日而语。小姐们并无独立的院子,姐妹三人居住于老太太的西苑后的花厅里,后头便是花园,也算环境清幽。如今凭空掉下个林贞来,哪里挤的下?只好安置在二太太院子后头的抱厦里,只待已许亲的大小姐出嫁,再搬一回。

此举正合林贞之意,虽抱厦狭小,却是独占半个小院。大小姑子再和气,也要磨合。若是先就做一处,得罪了人都不知道。现在却有空慢慢摸清彼此的脾气,以免日后腹背受敌。亦免去头一日就要应酬,可先安生的洗漱修养一番。

林贞的行装颇多,便是知道日后还要搬家,贴身之物也不能不用。拆封放入,忙的人仰马翻。在林家时,她独自一个人居住一进院子,摆件只有嫌少的。如今抱厦只得三间,一间要做外厅、一间书房、一间卧室,窄的转不开身。林贞想了想,厅也无甚大用,隔出半间做个模样便可。还有半间做了小库房,把昔日闺阁中的摆件尽数存放于此。

空间小,不单物品不能随意摆放,连人都不宜多。杨妈妈并黄氏夫妇并入孟家仆妇里头,在府外配了一个小院,也有一口井三间房。黄氏夫妇占了西间,把东间留与了杨妈妈,两家人共用客厅。都是吃过苦的人,又是刚到生地方,唯有抱团。林贞身边只留了双福四喜两个。三多和九如,自幼跟着她自由自在长到这么大,性格大大咧咧,不能叫她们在生地方乱闯。林贞当年纵着他们,哪想到竟有一日要依附于人?如今却十分不相宜,不管她们怎么哭闹,硬是狠心送回玉娘处,免的白送了性命。如此,林贞算是安顿下来。

很多年前,林贞还在现代时,常读古文,以为守孝要扎实守上二十七个月。到了此处方知百日便算出孝,极讲究的人家才尊照古礼。薛思妍同云真儿,皆是夫孝百日未满,烧了牌位抬进家里来的。是以,林贞欲守三年,却也不必日日斩衰,百日之后素服银饰而已。至于忌讳?虽是寄居,却也不是毫无根基,不必过于奉承。何况便是嫁了人的女儿,还得守一年孝呢!从礼法上来讲,她亦算孟家人,在自家守孝也算天经地义。

初到某地要拜码头,先折腾了一番箱笼入库,又收拾屋子。便是不用她亲自动手,待能放手时已是酉时初刻。老太太屋里来人请吃饭,林贞重新换了衣裳头面,丢下双福四喜等人继续收拾,只跟着老太太的丫头到了西苑上房。

今日乃首见之时,先前箱笼入库时,众人急急打了个照面,却是孟家上下都认识了林贞,然林贞除了老太太和未来婆婆,其余的一个也记不住。

孟太夫人同天下安养的老人一样,脸上每根褶子都透着一股慈祥味儿。先把林贞拉到身旁,一一指道:“这是你大太太,那个穿着红衫儿带着凤衔珠儿簪子的是你大嫂子,穿着大红葡萄袄儿带着三多簪子的是你新嫁进来的二嫂子。”

林贞忙福身见礼。老太太又指着穿着同款衣裳,只花色略有不同的三人道:“这是你大姐姐,二妹妹同三妹妹。你们差不多的岁数,正好一齐读书取乐。”

姑嫂之礼又有不同,少不得一一见过。自古叔嫂不相通,林贞还未到拜祠堂之时,不见也罢。要紧的女眷皆在此地,人数并不多,林贞记的并不为难。

拜见过后,林贞按着预先估算好的人头,奉上礼物,长辈也都有赐。首次见面,众人不亏不赚,彼此心里都高兴——谁也不愿头一天见就弄得下不来台,姑嫂不相干,然妯娌少说也要处上大半辈子,比闺中姐妹还要久,头一日处坏了,竟是半辈子添堵的事儿。第一次见面,印象都不坏,妯娌三个先各自松了口气。

天色不早,不待寒暄,媳妇们先伺候老太太用饭。林贞却还未嫁,暂住而已,是以跟小姐们混作一处。因她是客,跟着老太太吃饭,坐了左边的首位。菜式并不合口味,要了地位便不能要自在,少不得细嚼慢咽的慢慢习惯。老太太余光一直看着,发觉林贞斯斯文文、规行矩步,比那年见时更有一番风度,满意的点点头。

饭毕,果然有一道漱口的程序,林贞再一次感谢《红楼梦》,可见知识很重要!漱了口,老太太带着一众女眷到厅里坐下,各自端了茶喝了一回,开始闲话。大奶奶嫁进来时间最长,育有两个女儿,还是冢妇,便是长辈跟前也有几分体面,率先嬉笑起来。林贞着实累了,精神集中不来,一晃神心思就飞到了别处,不知玉娘收拾的怎样了。

正走神,忽听一人唤道:“林妹妹,你望着外头想甚么哩?”

听此称呼,林贞狠狠一抖!林妹妹……还真就是个父死母丧的林妹妹!就外头多了个面团似的继母!环视一周,看这形形□□的人物,可不就是一出红楼!老天哪!你莫不是跟我有仇吧!

第58章 宣判

被大姑子雷了一番的林贞今日累得不轻,回房便扑倒在床,择席之事丢到天边。黑甜一觉醒来,恰似卯时二刻。抬头瞧见挂在卧室里的牛角弓与箭筒一阵惆怅,这到哪里去骑马射箭?在广宁时,日日早起跑上一圈射上几箭,日后只怕关在鸟笼子里了吧。长叹一口气,若有个兄弟,此时还在家潇洒呢!老爷子你怎底也不给我生个叔伯出来,姬妾满屋,竟三代独苗,至林俊还绝了后,真是白日见鬼!

双福和四喜亦习惯早起,见林贞盯着弓箭发呆,忙劝道:“姐姐既然到了婆家,把这些都丢开吧。”

林贞道:“我曾听过一句话,叫做‘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有些事不能丢了。”

双福笑道:“好好地又打起禅语来。这点子地方,上哪射箭去?”

林贞翻身起来道:“不能射箭还不能打拳?先别开房门,我洗漱了练上一刻钟,旁人也不知道。”

双福见林贞谨慎,不再多劝。

晨昏定省乃大户规矩,也亏林贞多年来文武双修,好久都没赖床了,并不觉得辛苦。再有勋贵么,就是比林家早发家几十年的俗人,远不如书香之家那样讲究,晨省并不很早,都是吃过早饭才干的事儿。又有孟豫章还跟着老太太住,嫂嫂们虽不须很避开,却也不好混作一处。孟家的早饭送来时,林贞都读了一刻书了。

巳时初刻,孟豫章去了外书房。女眷们才动身去西苑上房凑趣。林贞在门口碰见孟家三姐妹,见了礼,一齐进门。老太太见状笑道:“你们姐几个倒凑的巧。”

去领林贞的丫头笑道:“老太太有所不知,林小姐不单与咱家小姐巧,与四爷还巧哩。”

“此话怎讲?”

“我去接林小姐时,看到书房一屋子书,林小姐正捧着书看。可不是与四爷投缘?”

林贞暗自腹诽,这丫头真多话,面上却做娇羞状,低头不语。

老太太呵呵笑道:“那多好呀,和睦才好哩。”转过头来问林贞,“姐儿读甚书?”

林贞笑道:“胡乱读些,不成章法。”

大小姐名唤和德的道:“林妹妹莫谦虚,昨日就见你有好几箱子书,改日教教我们才好。”

林贞忙道:“不敢当,往后还请大姐姐多指教。”

一语提醒了老太太,问道:“咦?这几日你们怎么不用上学?”

二小姐和言笑道:“老祖宗忘了?先生告假了,过几日才回来。”

老太太方想起来:“越发糊涂了,你前日与我说过,我竟忘了。”又问林贞,“你以前在家里也是请先生?”

林贞回道:“是请了先生,后来家里忙乱,不好留下。我倒有两个婆子,一个教些针线上的活计,一个教筝。妈妈说女孩儿家,针线要紧,学问学不学都不作数。”

老太太笑道:“亲家太太也太谨慎了些。你们家哪找的会筝的先生?我想寻一个,也教姐儿们些许乐器,总也寻不着。”

“乃一寡妇,想是没落人家的女眷,无儿无女的,我不好问人家伤心事儿。”林贞心想:我说实话就傻了,横竖她们也查不到。

大小姐和德忙问:“请来教教我们可好?”

“请到姐姐院子里,一起学便是。我也不大通的。”

姐妹几个又缠着问广宁风俗,林贞捡那不重要的说了。再问多了,便推说没出门,不曾知道外头的事。常言道,三个女人一台戏,有几个女孩儿闲话,一屋子都叽喳不停。大奶奶看了一回,自去管事。二奶奶新媳妇正立规矩,一言不发的装木头。一上午就闲聊过了。回想起来,尽是废话。孟家三姐妹至多去了几个亲戚家,还都是勋贵的亲戚,连院子都长的一模一样,亲近点的没准连摆设一样的都有。十几年来,都关在笼子里,所谓见识,不过是谁头上的簪子谁身上的衣裳。听的林贞一点兴致都提不起来。

说那杂宝簪子,林贞怕有一箱;说那销金的帕子,林家开过绸缎铺;再说那贡品,林家的云母片儿都叫人眼红的遭灾了。广袤的草地,女真的歌舞,闺中繁复的百索技法,热闹喧腾的气球比赛,京中男人都没见过。孟二老爷乐不思蜀,也并非只是行院里的千娇百媚绊住了脚。然而这些都不能说,也不愿说。林贞又觉得孤独起来,分外想念可以一起射箭的秀兰,不知秀兰如今过的怎样,那些钱财可否助她渡过一些难关?

看书是一回事,自己过起来又是一回事。当年看着《红楼梦》中的姑娘们结诗社吃螃蟹何等热闹,此刻才想起李纨两个妹妹与薛宝琴的诧异。想来贾府的后院,因贾宝玉的加入才变得丰富多彩吧。孟府的生活乏味到,只有半天,她就腻了。至下午,怏怏的提不起兴致来。无话可说,倒是小姐们的常态。她们不像已婚的奶奶们可以窜个门儿说些家长里短,许多话都不让未婚小姐听见,她们自然只能做听众。林贞的沉默,众人见惯不惊,还当她懂礼。可见内宅里笑话无数的王熙凤有多宝贵了。

林贞在承平公府磨性子,玉娘在外头过的还算自在。林家的财产众人亲见的,几乎抬进了孟家,她身边只留了些许现银。未免人惦记,连古董都没几个,最值钱的只有头面布料。头一日安顿,次日便买了几条小狗儿养着,以期看守门户。

寡妇生活艰难,不单是银钱上,还有许多歹心之人要做坏事。孟豫章很不放心,每日上下学皆绕行一段,往玉娘处看一回。横竖骑马而行,并不耽误多少时间。玉娘见孟豫章如此上心,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她爹赚来的家私,换了个有心人,不亏!

林家进京,算是京城里的一个新闻。审案自有流程,万没有今日破案今日问斩的,总要耽误些许时日。大理寺还在寿宁伯的判罚扯皮,林家一进京,众人才想起来,哎呀!苦主来也!

林家的箱笼叫京城百姓瞧了一回热闹,不免又闲谈了一回寿宁伯干的好事。不巧,今年大比之年,天下举子云集京城。林家一来,原本不知道的也知道了。太子又狠丢了一回脸,更不好替寿宁伯求情了。

圣上即位至今,忍了诸多麻烦*,为的便是叫史官记一笔圣明,如今眼看要青史留骂名,恨不能把寿宁伯摁死——那是他岳父,判重了叫人说凉薄,判轻了叫人说包庇。横竖里外不是人。太子亦出来请了几回罪,看得大臣们都觉得可怜。如今苦主进京,再不判,若是谣言四起,便是压下去也有损清名了。只得父子唱了个双簧,圣上判罚,贬为庶民押解回原籍,太子再来做好外孙送上盘缠,还不敢送太多,才把此事糊弄了过去。便是如此,还有书生撇嘴道:旁人家破人亡,他家倒还做富家翁,连个后代不许靠功名的罚都没有!

书生们日后都指着做官,若是百姓富翁被欺凌,他们怜惜两声便罢,如今连朝廷命官都遭此毒手,只因一个外戚,众人哪能不心寒?内宦外戚宠妃,乃儒家门生最痛恨的三种,若不是碍着皇后太子,恐怕骂得更难听的都有。

能进京考试的,又几个是傻子?真当众人看不出皇家父子唱甚好戏哩!圣上与举子打交道多了,一群书呆子想甚,又岂能不知?又捏着鼻子宣了一谕,道是怜林氏孤苦,虽有绝户之财上缴国库之法,然法外不过人情,女眷不擅经营,便从内库拨了一千两金子,算是与林氏买了云母铺子。圣上此招一出,逼的收了冰晶铺子的宣宁侯也清点起库房来,暗自咒骂不绝。

林贞听到圣谕,哪敢收下,忙请魏文明做枪手写了封恳切的辞表呈上。圣上一乐,心道:此女上道!又赐!林贞再辞!如此三番五次,圣上勉为其难的收下,亲口赞此女有古人之风。宣宁侯也依样画葫芦,林贞公然道:“既认了干亲,在奴心里,便与亲生无二。晚辈孝敬长辈,乃天经地义之事,不敢受长辈之报。家父不能承欢膝下,唯尽此心,以期亲长宽慰之意。望怜悯之。”

皇后听闻,亦赞林贞诚孝,赏了几样玩器并两匣子珍珠。圣上见皇后有赏,跟着赏了几部新书。因林贞有孝在身,便不宣召,只在命妇圈中赞了一回。林贞霎时名声大涨!承平公府拍着大腿儿乐,只叹这媳妇娶的值了!

林贞看着皇家赏下来的玩意儿,气的省了一顿饭,不好发作,只能独自坐在花园里消气。

我是多天真啊!指望几十万两的云母铺子换个乡君回来做一生的保障!没想到皇家如此令人发指!!那么多银子,丢在水里还能听到个响儿,到皇家连个涟漪都没有!赞誉,赞誉有屁用?她都许人了!等闲人家也不会休妻,只要她能生,更不会害她性命。你倒是来点实惠的啊!你给我一个诰命也行啊!再不然你给孟豫章一个出身也好啊!无耻!太无耻了!

皇上圣明!我呸!

作者有话要说:1革命,在古代意思跟现代不一样。古代意指纪元前商王汤讨伐夏桀和周武王讨伐商纣,实施变革更替朝代以应大命,顺民意。

第59章 日常

林贞入住承平公府以来,碍着男女大防,还不曾与孟豫章说过话儿,更不好递纸条了,至多每日请安时打个照面,比往日还不便。孟豫章是见识过林家排场的人,深知林贞必是一百个不惯,却也无法。心怀愧疚之下,只得再关照岳母多些,算是代妻进孝。林贞心下感激,暗赞自己运气好,把受皇家的闷气挥散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