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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见她只低头啜泣不止,又道:“你敬我重我,我十分感激,却也担待不起。但话既说到这份儿上,我瞧着倒是混不过去了,需得给你个清楚明白的答复。一来,我与蒋大小姐的关系颇有些说不清楚,所以暂且不说了,但无论如何也牵累不到你,难道我是那样是非不分的人?二来,我学画,师承岚园裴二爷,也就是我现下的义父,他素不喜收徒传艺这也是众所周知的,因此我为徒也好为女也罢,都不得违拗长辈意思授艺于你。三来,以我看来,你的画已经很好,就算我真答应了你,其实也教不了多少东西,还平白教你从此见我就矮了三分,这又是何必呢?所以你仍是苏记的画师,我仍是买灯的客人,这样就很好,实在没必要牵扯更多,把关系弄得更复杂。”

109 蒋祁

言罢,便只笑笑,开始动手将食盒中的菜肴茶点分给蒹葭芣苢,到苑秋那里却只递了筷子,邀请她与她们一起用饭。苑秋满脸泪痕,呆呆地望着云卿。云卿见状亦不多言,低头夹了一块胭脂鹅脯细嚼慢咽起来。蒹葭和芣苢也只得跟着埋头吃饭。苑秋见状,低低抑抑地啜泣了半晌,蒹葭和芣苢只道她又要言语纠缠,不料她静静哭罢,自个儿低头抹了眼泪,轻轻说:“苑秋……明白……也不会、不会给小姐添麻烦的……苑秋明白。”

云卿观其画而知其心,心中赞她伶俐,却又不知这“明白”二字是看透了些什么、了悟到了何种地步。但她这般的反应,不免叫云卿稍稍有些惊讶,并且更加赞赏喜爱起来。

而芣苢,那神色分明是忍不了了。

云卿心中一动,放下筷子,拭了拭嘴角,说:“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必忍着。这苑秋画师是七窍玲珑的人,你这粗笨心思根本防她不住,况且她知礼知仪,当会明辨是非,我是不担心的。”

苑秋一愣,犹疑地看了芣苢一眼,又看了看云卿,稍稍红了脸,复又地下头来小心翼翼地吃饭。

芣苢实在也忍不了了,急道:“二爷在裴家酒席上闹事了!”

云卿一顿,略略蹙眉,心想裴二爷自小疼爱裴子曜,动了多大的怒会在裴子曜大婚之日闹事?

芣苢忙起身绕到云卿身边来急切地说:“蒋家一个少爷为蒋大小姐出头,说若连小姐你都嫁得慕少爷,那慕少爷又有什么稀罕了?平白折辱了蒋大小姐,还连带裴大小姐一应受辱。”

“恐是醉言。”蒹葭终究是防着苑秋。

云卿嗤笑一声,低头安安稳稳喝汤。

芣苢见她平静,更是急切辩解说:“才不是醉言,是借三分的酒劲儿撒七分的疯,故意挑刺儿寻不是呢!出头的少爷听说叫蒋祁,人都叫一声祁三爷,在蒋家原也是数得着的。但他是姨娘所出,人又素不得蒋老爷喜欢,所以地位颇为尴尬。虽也念了些诗书,但听说性子极差,与族中同胞多有结怨,蒋家人都很是嫌弃的,今儿竟当着四族的面儿公然替蒋大小姐出头,倒真叫蒋氏族人吓了一大跳。惹得慕家不高兴,裴家不高兴,裴二爷也不高兴。蒋家在座的呢,虽说听着解气,但他们原是可以忍住不说的,倒叫这样的人给说了,旁人少不得要以为这就是他们蒋家的意思。蒋氏族人傲慢惯了,哪里肯担这份儿难看,想是故意要作洒脱大度的姿态,所以齐齐喝令那祁三爷不许乱说。祁三爷被族中叔父弟兄当众劝喝后就一副委屈之态,接着猛灌了几杯酒,借劲儿撒起酒疯来。这倒罢了,座下多是四族长辈,要么辈分比他高,要么年龄比他长,都是不能出面计较的,这祁三爷也算逃过一劫。可他偏不知好,说是去给裴老爷敬酒,竟把一盅酒劈头盖脸浇二爷头上了,二爷那性子,就、就……”

芣苢看着云卿的脸色,蒹葭却先冷笑说:“别说是二爷,换了谁能忍得?这些个瞎了眼的,看蒋家就是大族,看裴家就是名门,看咱们二爷就不是个人物?冷嘲热讽就罢了,还真敢动手了!二爷真该活扒了他!”

“我爹他怎么样?”云卿问道,“有没有受伤?”

芣苢忙说:“没有!要不怎么说是二爷闹事了呢?受伤的是旁人,蒋家那位祁三爷!听二爷身边的人说,那场面虽说难堪,但毕竟是裴大少爷大喜之日,裴老爷又难得高兴,二爷原本拳头都快抡上了,冷笑一声又坐下了。四族里小辈们确有不知裴二爷脾气的,但长辈们可容不下祁三爷胡来,尤其的蒋家人,自然是又骂又说情,眼看是要把这事儿给含糊混过去了。哪知那祁三爷偏又暗说,长辈们都偏帮蒋宽,为了讨好云姑姑才息事宁人,很是对不起他大姐姐蒋婉。瞧这话说的,是说咱们二爷沾了他蒋家的光,还是说他这些话都是蒋家和蒋大小姐的意思?二爷当即不悦,抄起长凳就砸上去了,蒋家人气得厉害,一边恨不得看着那祁三爷被砸死算了,一边又丢不起那个人,只能先把祁三爷救下来。听说脑袋被砸出血,牙掉了好几颗,一条胳膊也断了,这也罢了,偏几个蒋家少爷救祁三爷时也被伤到。几个小少爷吓得哇哇乱叫,惊到了内室女眷们,蒋大小姐抱着自家幺弟匆匆出去看,见唯独几个蒋家人一副狼狈之色,又见咱们二爷冷哼一声,扔了手上长凳转身大步走了,当即脸都青了。”

这可算是把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了,然而云卿虽听得分明,却始终觉得此事太过突然,让她一时竟不敢相信。蒋祁?实在太不起眼了,云卿早早就留意着四族的事,因而很确定蒋祁从没做过任何分外出挑的事,否则她当早有耳闻。但这个名字如此陌生,却偏又做了如此出人意料的事。

“你知道这个蒋祁吗?”

苑秋听得芣苢话中牵扯蒋家,因怕云卿多虑了她与蒋家的关系,所以一直埋头认真吃饭,听云卿此言,又不知是否是问她,战战兢兢偷偷看去,见云卿不怒反笑,便隐约松了一口气、又不敢十分大意,于是老老实实回答:“略有耳闻。”

“说来听听。”

苑秋迅速拿捏了下分寸,斟酌着字句答道:“与蒋大小姐,关系并不亲近。”

云卿笑了。

这苑秋果然很聪明,没有说蒋祁一丁点儿不是,又没左了芣苢的话,但这简单一句偏又是云卿想知道的。

再者,蒋祁与蒋婉并不亲近?蒋婉其人,除了疼爱蒋宽蒋初两个目弟外,还特特跟谁亲近过?但蒋婉疼弟妹又是出了名的,若果然蒋祁与蒋婉不亲近,那无非只有两种情况,或是蒋祁不愿去与蒋婉亲近,或是蒋婉的的确确不大喜欢他。

而这两种,都不足以让蒋祁今天冒着犯众怒的风险为蒋婉出头。

云卿和蒹葭相视一眼,看到蒹葭和她眼中的自己,神色都颇有几分玩味——看来等着这四族闹起来的,不止她一个啊!

她甚至没有心思去想蒋祁背后那个人究竟是谁,只觉得原本黑压压昏沉沉的沉闷空气里突然扯起一点凉风——暴风雨要来了。

闹吧!且有的闹呢!

只听蒹葭意味深长地笑道:“这蒋家人倒是有点意思。只是很好奇,这么一副烂摊子,裴家叶家又是怎么收场的呢?”

“这我不知道啊,”芣苢说,“二爷身边的人也就知道这么多了。不过听说外头骚动了一阵儿,想是又有什么大人物进去了。”

云卿琢磨了一下,看苑秋神色早已平静,一副现在讨论的蒋家之事果然与他毫无关系之态,云卿不免笑了,对芣苢说:“你叫人送你回府,看看我爹现在如何了。让厨房煮一碗平心静气的安神汤送去,就说是我劝他喝的。还有,把孙大夫请过去给他查查,若有磕着碰着的,该包扎敷药都别大意。”

芣苢正愁知道的不够多,听云卿如此吩咐自然答应出去了。蒹葭磕着瓜子,冲云卿直笑,云卿便也笑,问道:“你笑什么?你猜到了什么?”

“你又笑什么?又猜到我猜到了什么?”

“还笑?瓜子分我一些。”

蒹葭便将一碟子乌油发亮的西瓜子推过来,说:“到你那时可怎么办呢?人家都有大人物镇场子,随便送件贺礼都价值连城,咱们虽说看不见,想想也知那人人艳羡的场面。你心里可好过么?”

云卿捏了一颗,左右看了看说:“我是眼不见为净了。就怕那一位从头看到尾,心焦上火,气出病来。”

110 后路

午饭用罢,蒹葭在一旁收拾桌子,云卿用孙成送来的紫砂茶壶泡茶喝。苑秋既不去帮蒹葭的忙,也不问云卿的意图,只规规矩矩坐在一旁看着。中间有伙计敲门,将做好晾干的灯笼送过来给她画,她也只收着,并不急着赶工。

最后,蒹葭也出门,房中只剩她二人,那静谧才略显尴尬了些。

云卿眼不离茶,笑道:“你不做工么?还是有什么话说?”

苑秋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说:“因我不晓得小姐在想什么……换句话说,因我不晓得哪里能帮上小姐的忙,所以只好守着,等小姐你吩咐。”

云卿放下茶壶,拿小扇子扇着炉子,看着火苗一窜一窜地舔着炉底,说:“我看起来很需要帮忙?”

“苑秋不是这个意思,苑秋只是想,若是能有一些些用处,能帮上一点点忙,兴许小姐会我和亲近一点,能偶尔指点指点我的画。”末了,思量许久,又补了一句:“先时苑秋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唯一擅长不过是作画,却也画得不如小姐,想来在小姐面前只能做个废人。但经今日之事,仿佛依稀又觉得,若小姐看得起,苑秋似乎也是帮得上忙的。”

“何以如此认为?”

“因为小姐与两位姐姐的谈话,苑秋能懂三四分,小姐为何不避忌我,苑秋也能懂三四分。”

“你说能懂,倒叫我不能懂了。我又怎知你懂了什么?懂了哪几分?”

“言及至此,何须明说?”

云卿闻言不免抿嘴笑了,但依旧低头泡茶,只是动作格外轻柔。

苑秋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叹说,“当日七夕斗灯,我就在小姐身后,在高台之下,仰头看着小姐作画,从头到尾,一丁点儿也不敢漏下。其实‘踏雪寻梅’何其艰辛,或许路途遥远,或许寒风凛冽,又或许孤独无依。苑秋不才,无力锦上添花,但愿以微薄之力,于途中烹茶以待,不敢言雪中送炭,但可许结伴而行,小姐以为如何?”

言罢,苑秋捧起一杯茶站定了,恭敬弯腰递给云卿。云卿似笑非笑接了,却不喝,只摩挲着紫砂旧杯淡淡道:“世上高人又何其多也,我不过作一盏‘踏雪寻梅’灯,你便能许我如此之多,有朝一日另有高人现身,或者你自己已经超越我,又何以言烹茶以待、结伴而行呢?”

苑秋目光一滞,缓缓站直了,平静看着云卿,忽一笑,说:“苑秋作画虽不如小姐,但也识字念书,知道‘信义’二字怎么写。小姐若不信——”苑秋从近旁拿起裁纸的剪刀,利落划破指尖,轻轻扬手,两三滴血已融入云卿手中那杯茶里。云卿坐视那鲜红丝丝缕缕散开,笑道:“我还有一事不明。”放下茶杯,摸出自己的丝帕,又拉过苑秋手细细为她包扎,安静且平静地说:“你很独特。但太与众不同的人,总归是叫人不放心。”

苑秋低头看着云卿,怔怔发了会儿呆,忽笑道:“是了,我该提我的条件了。又岂能只为仰望一个人,就甘愿做一枚棋子呢?”

云卿包扎好,收手看着她。只听她咬牙切齿说:“我想学——‘踏雪寻梅’!”

云卿点点头,轻声叹说:“嗯,料到了。”

“小姐不是不教吗?如今也能答允我?”

云卿看她面有激愤之色,言语又略带哭腔,心中亦不好受,只摇头道:“我一开始不愿教你,并非为了现在要挟与你。你想学‘踏雪寻梅’,我并不意外,但即便你能如愿,于我自己,仍然是不想让你学它的。并且,如果你单只是为了学它才愿为我烹茶以待,那我不喝你这碗茶,我现在就可以教你。”

苑秋咬着嘴唇,两汪泪蓄在亮晶晶的杏核眼里,何止是我见犹怜。云卿心中一叹,只恨自己今日费了这样一番功夫,竟看错了人,原是琢磨着给自己暗留一个保底救命的棋子,今日连番试探,心中已定,暗自欣喜,不料这苑秋一心只在画上,只怕有朝一日终会因此误了大事。如此一想,难免失望,又念及裴叶两家亲事才是今日之大事,便整理宫绦起身道:“罢了。你今日手指受伤,即便我有心教你,你也是不能画了。等你好了——”

“苑秋并无他意!”苑秋“咚”一声跪在地上,低着头,喏喏半天方说,“信我一次吧!就让我为小姐你,做些什么事吧!”

蒹葭“砰”推门进来,急匆匆拉着云卿小声说:“出事了!”

云卿扬手制止她,继续不急不缓地对苑秋说:“但我如今并不需要帮忙。你可以帮我做件事,但不是在今日,不是在明日,究竟是在哪一日,在那一日到来之前,连我也不知。”

苑秋一顿,很快郑重点头说:“我明白。小姐已经有十分得力的人了,寻常时候我也帮不上忙,但苑秋可以允诺,会一直都在,决不离开,直到帮小姐做成这件事为止。若做得好,小姐再教我‘踏雪寻梅’不迟。我想,一定有一天,小姐会心甘情愿、高高兴兴地教我的,那就够了。”

说完看着云卿,竟破涕为笑行了个大礼,然后起身笑着说:“那苑秋不打扰小姐了。”说着便要退出房间去。

“慢着。”

苑秋已走到门口、一手已搭上门闩,听云卿此言便顿住脚步回头,只见云卿上上下下打量她,仔仔细细审视一番,忽而一笑,端起方才那杯滴了她血的茶一饮而尽,然后一面做了个翻倒茶杯的动作,一面和婉笑说:“愿与红梅盛开处,共与谈笑共贪杯。”

苑秋这才真正释然,莞尔一笑,点头作别,推门出去,和芣苢一道在门外守着了。

云卿长舒一口气,瘫在椅子上,叹气说:“幸亏你和芣苢一早就跟了我。若是要我像说服苑秋一样来说服现在的你,恐怕累到心力交瘁也难说结果。”

蒹葭一愣,问:“这样……稳妥么?我是说,她的亲人只有一个姐姐,而那个姐姐可能是蒋婉最信任的人之一,若有朝一日起了冲突,如何教她坚定不移站在咱们这边?听你方才意思,是想留个人以防万一,既然如此又何必太心急?不如慢慢再找合适的。”

云卿摇头说:“没时间了,一旦真的嫁入慕家,我再找人一来不方便,二来恐难逃别人的眼。苑秋其人,心思细腻,话又不多,守得住秘密。况且她读书识字,心存正气,很知分寸。再者,她是希望我有一个好结果的,而我自然也这样希望着,所以即便殊途,也可同归。她是聪明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蒹葭虽不苑秋并不信任,但又想不出劝服的说辞来,便转而说:“出事了。芣苢方才回府看二爷,二爷果真盛怒,然而她也不十分敢劝,就句句都提你,二爷虽终于肯叫孙大夫帮他检查、敷药,但稍稍休息一番,便又带人出门去了,芣苢一人不敢跟,就叫小子们到了地方再抽空过来回个话,刚就来人说,是直奔慕家去了!慕家哪里有人在呢?各位爷都去裴家赴宴了,老太太病着,大太太又是孀居,怎么想也都不合适吧?”

云卿一惊,当即就要出门,然而走到门口又一想,慕家就算受邀赴宴,又怎会没人留下?

那位她们一直挖不出来的慕九章,总不会,也去赴宴吧?

念及此处,云卿便顿住了脚,在房中左右徘徊思量:如果她是裴二爷,此番去慕家所为何事?如果她是慕老爷子慕重山,会不会在此关头对裴二爷妥协?如果她是慕垂凉,此番要做何事来改变目前格局?种种种种,思量之下仿佛处处皆受掣肘,又处处皆有变通。

“裴家呢?”云卿问,“芣苢没问裴家之事么?”

蒹葭神色这才稍稍放松一些,说:“问了,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的确是宫里赏赐到了,叶家贤妃、蒋家二品昭媛龄嫔、三品充媛应嫔、慕家四品慕美人,和太医院院使、裴少爷的三叔公的赏赐同时到的。宫中内监光封赏的礼单都念了足足一刻钟,不止裴少爷和叶二小姐,连带裴家、叶家姊妹兄弟都有封赏。裴三叔公甚至为一些前来道贺的远亲和贵客准备了谢礼,真真是场面浩大、十分周全。”

“那蒋婉呢?”云卿问。

蒹葭不免笑道:“这样的时候,哪里有人看蒋大小姐?芣苢记着打听,但仿佛也不太有人知道。不过正是因为如此,我猜蒋大小姐脸色必定不大好。”

末了,又忧心忡忡道:“看来今儿守在这里是对的。蒋大小姐必是不会放过我们的了……”

111 点破

华灯初上,暖风醉游人。

裴家丝竹弦乐之声不断,整个物华仿佛都沉浸在一派温软柔媚喜悦祥和之中。云卿站在窗边隔着纱窗往外看,青灰的砖瓦在夜色里变成鬼魅般的黑,近处深色的树影,和天边浅色的星子,让整个物华城突然笼罩上一层朦胧且陌生的氤氲薄雾。云卿极目远眺,远处的沁河水宁静悠远,河上静静停泊着几艘精致华美的画舫,岸边的茶楼酒坊挂起灿若流火的灯笼,烘托出一派盛世辉煌。

就是这样的,安静,又暗藏汹涌,生她养她,让她又爱又恨、又痛又盼的物华。

云卿叹息一声,提起精神,回头看去,只见芣苢满面焦躁,蒹葭神色紧张,而苑秋则在远处作画,一副事不关己之态。

已是酉戌相交之时了。

云卿不免再叹一声,轻声说:“差不多了。各自去吧。”

三人同时抬头看向她,芣苢欲言又止,蒹葭神色严肃,苑秋若有所思。

苑秋道:“苑秋先告辞了。”

芣苢见苑秋果然收拾东西离去,有些张皇地说:“我、我去孙东家那里……”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蒹葭小声安慰了她两句,送她出去,在一旁默默看了云卿半晌,问道:“她是一定会来的吧?”

云卿恍惚了一下,一瞬间脑中闪过许多事,最后定了定心神,点头说:“是,她一定会来的。”

蒹葭点点头,上前握住了云卿的手,小声说:“你要小心。一定,要小心。”

云卿便笑,点点头,看着蒹葭松开手,听着她关上门,稍候片刻,便见她纤瘦的身影裹着一件薄薄的薄荷绿撒银花长风衣,如影子一般悄无声息穿过街道,消失在全馥芬茶楼的门口,再一会儿,云卿所在窗户的斜对面、全馥芬茶楼二楼亮起一盏昏黄的灯,隔着这边的纱窗和对面的竹帘子,只可见一个模糊难辨的暗影。

这时间,苏记灯笼坊也逐渐安静下来。云卿不由再一次环顾四周,连翘,佛手,花瓶,灯笼,桌椅,茶具,茶炉,蜡烛。

先前她在时,房里并不太放瓷器的,因怕不慎割伤手指影响作画。

而不管任何画师,大抵是不会晚上来画灯的,因灯需火,却更怕火。

云卿从内间拿起一罐桃花红色,放到外间窗外窗台上,然后关上了窗子。

静悄悄的,戌时一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