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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节

“恩禾,b大开始上解剖课了吗?我今天看到那具尸体,差点倒在实验室呜呜呜。”

“那个尸体太吓人了,老师还让我们分析消化道系统的组成,我到现在都还想吐。”

王慕宁一想到今天实验室里的血腥味,整个人瞬间不好了。

她几乎每一次都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去上解剖课的。

王慕宁被吓尿的同时还要对捐献的遗体的前辈默哀三秒钟。

恩禾在电话那头认真听着,顺便起身泡了杯燕麦片,淡声道:“b大的解剖课上学期就开始了。”

王慕宁惊了:“居然这么早?!你不害怕吗?!”

恩禾将杯子放在一边,拿着笔开始整理今天老师课堂上的笔记,波澜不惊地开口:“一开始会怕,后来就习惯了。”

其实跟王慕宁相比,恩禾更恐惧血腥的画面,以前她在地下拳场见过宋越川鲜血模糊的脸,所以很抵触血腥味。

第一次进解剖实验室的时候,恩禾的鼻腔里都充满刺鼻的福尔马林的味道,眼睛和鼻子都难受,甚至握着解剖刀的手都在哆嗦。

听解剖课老师说,由于尸体的来源非常少,很难购买到,主要通过个人捐赠,其次是医院无人认领的死亡病人,刑场无人认领的尸体等。

恩禾与其他同学六个人分得一具尸体,两人一组,对同一具尸体的不同部位进行解剖学习。

起先恩禾受不了血腥味,哪怕看一眼都难受,后来她强迫自己多练习,每次都努力克服恐惧感,次数多了,看到再血腥的尸体也处变不惊了。

和王慕宁通完电话,恩禾继续做笔记,等她准备休息的时候,时间不知不觉又过了零点。

恩禾来b大的第一个学期,期末考试便超过了原来的第一名,而且总分高出30几分。

后来的学科竞赛,恩禾跟着医学系副教授施婷做科研,所以施婷对她印象很深刻。

一个长得漂亮,但学习能力照样出众的小姑娘。

大四上半学期,医学院的教学任务主要以医院的见习为主。

去年恩禾在a大附属医院的影像科见习,这一次则被带教老师安排去了神经内科。

见习之前,施婷老师鼓励道:“恩禾啊,你过去以后跟着冯医生好好干,我跟他是老同学。”

“到时候你可得跟紧他,多看看几台手术,比打杂的强。”施教授神色温和地看着她,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

恩禾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眼前的女孩虽然是a大来的交换生,但学习成绩十分优秀,动手能力也很强,是个做医生的好苗子,施教授到一向爱惜人才,自然不想让恩禾错过见习的机会。

冯医生是省人民医院神经内科的主任,入行这么多年,手术经验丰富,做事也雷厉风行,唯一令人头疼的就是他的臭脾气。

将实习生训到哭也是常有的事,但每年仍有很多毕业生想做他的徒弟,而冯建明却只收过一个,如今青出于蓝,在a市某家医院上班。

施教授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对恩禾提醒道:“冯医生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差了点。”

“抛开这一点,你能在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明白吗?”

施教授提前给恩禾打预防针,恩禾全都放在了心上,但没想到去医院见习的第一天,就被对方来了个下马威。

冯医生今年五十岁,中等身材,每天带着一副厚厚的眼镜,总是板着脸,尤其不笑的时候,看着十分严肃,给人的感觉很难接近。

得知是施婷让恩禾过来跟着自己见习的,冯医生皱着眉头,将面前的女孩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看着白白净净,漂漂亮亮,但能力怎么样还要另说。

这里是医院,没那个实力,就是个绣花枕头,一点用也没有。

冯建明早就不收徒了,更别说这小丫头还是个没毕业的见习生。

他没将施婷的嘱咐放在心上,随即打发恩禾去了检验科,将那些病人的病历病史自己归纳整理一遍,而且要求不能打印,全部都要手写。

恩禾毫无怨言,当即就去了检验科,从早上到下午下班都在整理病历,而和她一块来的几个同学,早就跟着带教医生开始查房了。

恩禾自认为很有经验,毕竟之前见习的时候,她就经常帮白瑜安打下手。

然而到了检验科,恩禾看到电脑上密密麻麻的病历报告,微微睁大了眼睛,而后丧气地耷拉下脑袋,像一株缺了水分,蔫哒哒的植物。

神经内科远比影像科复杂得多,其中病史就相当麻烦。

恩禾熬了一个通宵,整理好三个病人的病理报告,第二天一早她便去了冯医生的办公室。

“这就是你一晚上的成果?”冯医生随手翻看了两页,两条眉毛微拧,厚重的镜片下,眼神格外犀利,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恩禾抿唇,下意识咽了咽嗓子,认真道:“冯医生,这是我根据目前三名病患整理出的病历报告,如果存在什么问题,我会继续修改。”

面前的女孩微垂着脑袋,长长的睫毛不安地扑闪扑闪,语气透着紧张,但态度却十分诚恳。

冯建明看完恩禾的报告,慢慢发现这小姑娘的书面内容完成度很高,并且十分详细。

冯建明昨天在施婷那了解了一下恩禾在学校的情况,现在看来,这小孩并不是只会死读书,观察能力不错,知识很会灵活运用。

恩禾其实很忐忑,不清楚今天还要不要继续整理病历报告,但作为见习生,一切都要听从带教老师和指导医生的安排,所以机会要靠自己争取。

冯建明看完以后,将病历报告还给恩禾,神色未变,依旧那张扑克脸,轻描淡写道:“今天跟我去查房,明天再交一份病历汇总。”

闻言,恩禾眼睛一亮,嘴角也浮现一抹浅浅的笑痕,她连忙点点头,憨实的有些可爱。

冯医生这人虽然平时看起来跟个冷面阎王似的,不太好相处,但遇到的病人却对他格外尊重。

有人刚做过颅内手术,脖子以上完全被固定住,神志并不清醒,所以问答环节,只能通过家属口述。

冯医生的问题都很仔细,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等到了另一间病房时,恩禾看到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男生,患有hiv合并脑囊虫病。

从外表来看,病人情况良好,与正常人无异,格拉斯哥评分15分数。

冯医生问问题时,恩禾就在旁边做着实时记录。

病人的家属是一对中年夫妇,丈夫看着憨厚老实,身上穿的衣服有些破旧,牛仔裤也洗得发白,妻子忙前忙后在给儿子喂水喝。

当问起病人什么时候出院时,冯医生没有准确答复,只说了句还需要在医院多观察几天。

一听这话,女人的脸色顿时变了变,忍不住呛声道:“检查都做完了,各项指标都正常,还有什么可观察的。”

这里毕竟是省人民医院,每天在这输液的费用就要好几千,如今儿子活蹦乱跳的,却还要继续留在医院,真不知道这医生说的是真是假。

听到妻子小声埋怨,那名丈夫急忙偷偷拽了一下妻子的衣角,示意她少说两句。

眼前的冯医生德高望重,让他们再留几天肯定有留的道理。

妻子被丈夫唯唯诺诺的神情激怒,不满道:“小峰都康复了,为什么还要在这待着?”

“谁知道这群医生是不是想骗钱。”

女人的语速很快,声音也不高,恩禾隐约听到“骗钱”的字眼,下意识看了那对夫妻一眼。

丈夫拧紧了眉头,低声呵斥了一句:“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语落,那女人终于不情不愿地闭上嘴。

冯医生似乎对这样的情况见惯不怪,即使听到女人说他这个做医生的骗钱,他依旧还是那张扑克脸,检查完之后一为病人的情况,语气无波无澜地开口:“下午还有两项常规检查,别忘了。”

只要是检查,势必又要花钱,那女人一听脸色愈发难看了。

下午冯医生有一台手术,提醒刘峰做检查的事就交给了恩禾。

病房里,女人一见是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女孩进来,听说是来带他们去做检查的,冯医生没来,中年女子盯着恩禾狐疑地看了眼,而后打着商量道:“小姑娘,我儿子现在身体状况挺好,我看这检查就算了。”

每次检查费那么多,他们这种普通家庭怎么消耗得起。

接下来的这项检查是双下肢肌力的测定,还有神经系统的相关检查,至关重要。

而患者的症状属于脑囊虫病,极容易引起实质性占位病变,病程仅有数小时,相当于血管性病脑疝病变。

恩禾没有任何权利妥协,只能公事公办。

“阿姨,做完检查您才清楚刘峰的身体状况,事关重大,希望您不要掉以轻心。”

面前的小姑娘白白净净,模样也标致好看,看着年纪很小,甚至跟她躺在病床上的儿子都相差不了几岁。

女人有些不满,但还是为求心安,于是陪儿子去做了检查。

检查结果出来以后,恩禾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前三项指标都很正常,但双下肢肌力却是iv负值,做神经系统检测时,发现双侧的巴氏征阳性。

恩禾看着手中的报告单沉默了许久,她回想起之前的见习经历,以及最近这些天整理的病史,恩禾忽然意识到什么,整个人愣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只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那女人看恩禾的表情不对劲,狐疑地皱紧了眉头,出声问:“护士,我儿子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女人的神情忽然严肃起来,眼神紧紧地盯着恩禾。

恩禾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考虑到这种病情的突发性和严重性,她没有犹豫,还是决定告诉家属实情。

她相信自己的判断,也希望躺在病床上的少年可以得到家属的重视。

恩禾抿唇,沉声道:“报告显示病人的双下肢肌力异常,双侧伴随巴氏征阳性,这就表示他有颅脑病变。”

恩禾的语速很快,却将每一句话都说得十分清晰:“这是一种变化非常快的病,病人很有可能随时出现心跳呼吸暂停,甚至死亡。”

语落,女人茫然地睁大眼睛,神色怔愣,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恩禾的话。

恩禾将手中的检测结果递过去,轻声道:“希望你们有这个心理准备。”

静了半晌,女人嘴唇都在哆嗦,脸色也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她没有去接恩禾手里的检测结果,反而紧紧抓住恩禾的胳膊,神情惶恐又不安:“那什么时候会病变?”

女人的力气大得出奇,恩禾甚至能感觉到她尖锐的指甲都快嵌入她的皮肉。

对上家属通红的眼眶,恩禾睫毛微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的语气认真且坚定:“随时,有可能是几天,一个月。”

她顿了顿,慢慢说出那个家属最不愿意听到的结果:“也可能是下一分钟。”

这句话似乎刺激到了女人的某根神经,面前的人忽然崩溃尖叫,长长的指甲划过恩禾胳膊上薄薄的皮肤,“你撒谎!怎么可能!”

“我儿子明明好端端的躺在那里,怎么可能会突然就死?!”

病床上的男生并没有听到他妈妈跟恩禾的对话,此时被他妈突然的尖叫吓到,猛地抬头看向不远处的两个人。

女人无意中瞥到恩禾白大褂上的工作牌,当看到“见习医师”的字样时,她脸上悲怮惶恐的情绪忽然收敛,整个人瞬间被满腔的怒意所包裹。

她指着恩禾的鼻子破口大骂:“我还以为你是个护士,没想到居然是个见习医师!”

“要是个正儿八经的医生告诉我,我起码还信你的!”

女人眼神恨恨注视地着恩禾,声嘶力竭,唾沫星子乱飞,手指就快戳到她的脸颊。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儿子活不过今天!小心我投诉你!”

女人步步紧逼,恩禾紧咬着唇瓣,一声不吭。

病房里还有另外两名病人,大致了解两人的对话,皆一阵唏嘘。

他们有些同情地看着那个纤瘦单薄的女孩,像一棵暴风雨中,孤立无援的白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