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侠把猫儿放在床上,转身往卫生间跑:“没,你打电话哩时候俺哩捞面条正好出锅,我吃了才往洛城去,你忘了?小叔现在有专车咧。”
柳侠现在有一辆罗马吉普,八千块钱买的,三大队年前淘汰下来的处理品,三大队内部没人要,柳侠就委托宁小倩帮忙买了下来。
不过,柳侠这句话不但没安慰到猫儿,反而让他更难受了:“那算啥车?还不胜拖拉机。”
那辆罗马吉普非常旧了,外观已经有点惨不忍睹,不过发动机还挺有劲,就是声音太大,再加上车门啥的都有点晃荡,车子一开起来就全身叮咣乱响,比拖拉机动静还大。
猫儿现在就不能想起这件事,想起来就暴躁。
如果他当初晚半个月时间提出国留学的事,盛世京华的工程款全部到账后,家里本来是够钱给小叔买辆比较好的车子的。
可他说早了那么一点,柳侠现在比他还守财奴,收到工程款后,只留下家里必须的开支,剩下的有多少都存进银行,做为他以为去留学的生活费,死活都不再动一下。
他整天吹牛要给小叔买最好的车,结果,小叔现在却只能开着人家处理下来的垃圾货,每次只要想到丁红亮看到小叔开着破吉普时可能有的表情,可能会说的风凉话,猫儿就想抽自己两巴掌。
这会儿又想到柳侠现在匆匆忙忙赶回来的原因,他整个人都蔫了。
柳侠却在卫生间里乐呵:“咋说咱那也是吉普,比拖拉机上档次多了,还自带重金属环绕立体声,跑山路也贼利索,”
猫儿站在卫生间门口,看着柳侠的背影:“嗯,好歹还算有个优点。”已经这样了,不能再给小叔添堵,要让小叔高兴。
柳侠痛痛快快地撒了一大泡尿后,弯腰扒自己的衣服。
猫儿转身跑回床上,先暖被窝。
柳侠脱得只剩下条短裤,过来从猫儿那边翻上床,钻进了被窝儿。
猫儿一下就抱住了他。
柳侠也伸出了胳膊,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柳侠嘿嘿笑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十六年来叔侄俩之间第一次冷了场。
猫儿现在恨不得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申请留学这回事。
柳侠则是怕控制不了自己失落的情绪,影响了猫儿因为申请通过而快乐的心情。
柳侠知道,猫儿得到申请通过的消息时,肯定会因为要离开他而难受,但快乐肯定要比难受多,现在的大学生,有几个不想出国留学呢,何况还是m大那样的学校。
过了好一会儿,柳侠才拍拍猫儿的背,说:“你真能啊孩儿,居然真哩申请上了。”
猫儿收紧胳膊,把柳侠抱得更紧些,不说话。
再过三个月,他就有好几年时间都不能这样抱着小叔了,甚至连想看一眼都不能。
柳侠下巴蹭了蹭猫儿的脸:“啥时候开学?”电话里他没敢问,他怕听到猫儿马上就离开的消息自己会失态。
“八月底。”猫儿说话的语气活像考了个年级倒数第一,回答家长的审问,“那个苏伯伯说,最好能早点去,适应一下英语环境。”
苏伯伯叫苏建华,曾广同当年留学英国时一个朋友的儿子,猫儿在年满十八岁之前在美国的临时监护人。
当年曾广同学成回国,姓苏的朋友则去了美国,并在那里娶妻生子,曾广同和他几十年都没有联系。
曾广同八十年代第一次到美国讲学并举办画展的时候,这位朋友从一则小小的报纸新闻上看到了他的名字,开车一千多公里赶去,两个人再续友情。
猫儿申请m大学,就是听取了曾广同这位朋友的建议。
苏建华是m大金融学院的副教授,现在住在m大所在的哈顿市郊区,他刚到m大任职时,在离学校很近的市区买下了一个住宅,他们搬走后这所住宅一直闲置,苏建华和妻子只在每个周末过去打扫打扫卫生,整理一下花园和菜园,猫儿去了之后就住在那里。
“我也打听了可多人,是得提前去适应一下,”柳侠说,“从书本、磁带跟电影电视剧里学的英语,就跟央视播音员说哩普通话样,是标准英语,可现实里,可不是人人都说一口恁标准哩普通话。”
猫儿又不说话了。
柳侠笑了一下,一翻身平躺过来,把猫儿翻在了自己身上,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乖,长大了,早晚都得有这么一回,就跟小叔、五叔、六叔样,再舍不得,也不能一辈子守着柳家岭不出门,别人都海阔天空哩出去挣钱咧,咱要是光会守着个家,啥都不会,您大爷爷、您奶奶还难受咧。”
“我知,可我还是可难受可难受。”猫儿认真地看着柳侠说。
“没事,慢慢就好了。”柳侠捏着猫儿的耳垂拽了拽。
猫儿往下退了点,把脸贴在柳侠胸前:“小叔,我办好手续就走,到那儿想法多跟当地人交流,尽快熟悉他们的说话方式,这样我上课哩时候就不会听不懂了。”
柳侠说:“中。”
猫儿说:“我早点去,就能早点学好回来。”
柳侠说:“不着急孩儿,咱费这么大劲才去,一定得学好了再回来,那样回来后才能有个好工作。”
猫儿说:“小叔,我不是觉得出国留学可跩可有面子才去哩,我是听说美国哩计算机技术是世界上最先进哩才想去咧。”
柳侠说:“我知孩儿。”
猫儿说:“我搁学校一星期也摸不上几回电脑,回到家有电脑了,又没有能商量着一起学习哩人。我觉得,计算机跟别哩东西一样,光自己坐屋里想,闭门造车不中,容易钻牛角尖死胡同。”
柳侠说:“对,得集思广益,身边同一领域哩人多了,不定谁哪一句话可能就给了你启发,死胡同就柳暗花明了。”
远处传来一声鸡叫,窗户上已经泛白了。
柳侠稍微侧了一下身,让猫儿滑落下去,拍着他的背说:“睡吧乖,小叔这回不走了,一直陪着你给所有手续都办好。”
春节后郑朝阳加入,栖浪水库那边柳侠其实就可以当甩手掌柜了,不过他总是担心一些危险地段的作业孙连朝和沈克己干起来太辛苦,所以大部分时间还是在那边打主力。
昨天听说猫儿的留学申请通过,沈克己、郑朝阳立马就赶他走人,尤其是沈克己,他小儿子在国外,所以特别能体谅柳侠现在的心情。
猫儿没有说话,温顺地闭上眼睛,在柳侠以为他睡着的时候,他忽然轻轻说:“小叔,我还没走咧,就可想可想你。”
柳侠说:“小叔也是。”
猫儿说:“我每回想你想得不行哩时候,就会想,你想我,肯定没我想你多。”
柳侠说:“我也一直这样想。”无论你多想我,我想你总会更多点。
猫儿又往柳侠身边挤了挤,很快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柳侠转过头,看着猫儿。
吸收了父母双方优点的少年面部轮廓瘦削清秀,睡着的样子也十分好看,半点都看不到当年那个粉红色丑老鼠的模样了,只是睡着的时候,还是跟从前一样,紧紧地抱着他,好像害怕他又会在梦中离去。
柳侠把下巴抵着他的额头,闭上眼睛:以前是你守在家里想我,眼巴巴地等我回家,这回,轮到我来想,我来等了。
第320章 定局
春日的午后,阳光明媚,清风宜人。
沐浴在灿烂阳光中的柳家后院,花儿盛开,鸟鸣阵阵,一派惬意的季春美景,柳家叔侄几个或坐或卧,远看好像是在十分安逸地休闲赏春,走近了才会发现,场面过于安静,原来有人在睡觉。
小萱扭着小屁股在凳子上转啊转,同时眼睛瞄向爸爸身后的躺椅,企图看清楚那上面的状况。
他今天被爸爸搂着,强制性地午睡了一个多小时,起床后又被爸爸和大哥、二哥镇压在这里,又快一个小时了,他屁股都坐疼了。
“爸爸,你看看,我这回画哩咋样?”小家伙真忍不住了,把他刚刚完成了的大作举到柳凌跟前,使劲压着嗓子说问。
画的合格他就能起来去耍了。
柳凌接过这幅名字叫《柳岸哥》的画作,认真地端详了片刻,也压着嗓子说:“乖,要是不看这仨字,你能认出这是谁不能?”
柳葳本来坐在柳凌身边打游戏,闻声歪过脑袋,看了一眼就被吓住了,他指着画问:“小萱,这个跟毛豆样哩东西是啥孩儿?”
“俺柳岸哥哩眼呐,”小萱非常惊讶,“这你都看不出来?”
柳葳惊悚地回头,看了看和睡着的柳侠挤在一个躺椅上看书的猫儿:“你吓死大哥吧,您柳岸哥哩眼啥时候长得离脸半米远了?”
小萱十分无辜地看看猫儿:“从这儿看不见俺柳岸哥那个眼呀,可我总不能就画一只眼吧?俺柳岸哥又不是独眼龙。”
小蕤也把头伸了过来,他指着另一个好像半截毛豆的东西问:“不用说,这是您柳岸哥这边这个眼,对吧?”
小萱连连点头:“嗯嗯嗯。”
小蕤屈指在小萱脑袋上敲了一下:“嗯个屁,画哩还没上一张好,上一张至少看着还像个人,重画。”
柳葳无声地大笑,拍拍小萱的头:“ 你想画谁都中,就是不准画大哥,听见没?”
自从给程新庭当了一回模特,得到了一幅非常漂亮的画像,小萱就对画画产生了无比的热爱,有点时间就画,模特就是自家的家庭成员,画的最多的是猫儿,因为柳岸哥哥很快要出国了,他打算多画点,给小叔做留念。
小萱眼睛睁得溜圆瞪着柳葳:“为啥?大哥你这么帅,我还想叫你给我当模特咧。”
柳葳拧着小萱的两个脸蛋儿往外扯:“小滑头,拍马屁也没用,大哥不想当眼睛长哩离头八丈远哩怪物。”
小萱捂着脸蛋挤进柳凌怀里,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大作:“没八丈远啊!大人为啥都这么夸张咧。”
柳凌轻轻笑着,举起画对着猫儿晃了晃。
猫儿用气声对小萱说:“孩儿,你再画几张,不等我出去小叔就不认识我了。”
“认识,就是没画像,没相片,啥都没,你过一百年再回来小叔也认识你。”一直在熟睡的柳侠忽然说。
猫儿吓了一跳,按了按盖在柳侠眼睛上的海蓝色毛巾:“小叔你醒了?”
柳侠翻了个身,头扎在猫儿胸前:“没,我做梦咧。”
猫儿放下了书,轻轻拍着柳侠的背:“俺不说了,你接着做吧。”
小萱吐吐舌尖:“是咱给俺小叔聒醒了?”
柳侠说:“没,您继续说,听着您说话我睡哩踏实。”
猫儿指指小萱,又指指黄连树:憋不住就去耍吧,别吆喝就中。
小萱兴奋地从柳凌怀里跳出来,看着柳葳:大哥。
柳葳站起来拉着他,伸出三根手指:陪你耍三盘。
小萱伸出一只巴掌来回转,轻轻说:“五十盘。”
小蕤也跟着站了起来,摸柿猴人少了没意思:“傻孩儿,五十盘就耍到明儿清早了。”
小萱嘿嘿笑,他就是想多耍会儿,具体数字他根本就没概念。
胖虫儿一个人在山毛榉下写作业,看着小萱柳葳他们上树,委屈得脸都能拧出水来了。
小蕤对着他用口型说:“作业写不完,谁都不跟你耍。”
胖虫儿对上学和作业的怨念跟猫儿有一拼,每个星期天,如果冬燕不在跟前修理着,他不到最后一刻坚决不会动手写作业。
三个人石头剪子布,柳葳输了,当“瞎子”。
小蕤和小萱两个“猴子”趁着柳葳往眼睛上蒙手绢的工夫,飞快地爬到远处的树枝上。
柳葳系好手绢,沿着树枝往小蕤那边摸。
小蕤和小萱灵活地跳跃着,三个人在枝叶间穿来穿去,不停地变换着位置,嘴里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树叶在簌簌地响。
柳侠侧躺着过了大约十分钟,自己扯掉了捂眼的毛巾,透过楝树的枝叶看着天空发呆。
他昨晚上一眼没眨,今天又和猫儿一起到戴教官家去了一大晌,按说应该很疲累的,可他却进入不了深眠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