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鼎宴是个带跨院的大型复合式四合院,柳侠一进去就被震住了,精雕细琢雕梁画栋的房屋倒不算什么,柳侠自觉现在老杨树胡同柳府的房子不比这里差,相比起来,柳侠还更喜欢自家那种淳朴厚重的感觉呢。
他羡慕的是院子里居然有一条活水小溪,宽五六米,深大约五六十公分,底部铺着白色为主中间偶尔有几个其他颜色点缀的鸡蛋大小的鹅卵石,溪水围绕着院落缓缓流淌,清可见底。
京都缺水是全国人民都知道的,所以在一个院子里看到这么一条溪流,哪怕知道可能就是抽的地下水,然后机械驱动流淌,然而流动的溪水带给整个院落的灵动感和高规格是真实的,所以还是让人忍不住惊叹。
冬燕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服务员领着他们穿过一个向西的侧门,进入一个小跨院。
跨院和一般的一进四合院差不多,只是没有倒座房,倒座的位置现在是一片花园。北屋和东西厢房都是三间,小溪穿过正院和跨院之间的隔墙,从北屋和东厢房之间的空地流出,然后拐了个弯后,又从院子中间穿过,最后从柳侠他们进入时的侧门南面墙下穿出,重新汇入正院的溪流中。
用小溪把跨院的三所房屋隔离开来,中间有木头的拱桥相连,看上去非常自然,既能让三个进餐区域都有独立感和隐秘性,又不会显得突兀,破坏院子的整体性。
院子里和廊檐下有很多和风景融为一体的外形仿古照明灯,灯光柔和,让整个院落明亮而不失夜的清幽。
柳侠边走边欣赏小院的景色,看到前方小溪对面、西厢房和北屋之间空地上有一片竹子,他跑了几步,追上前边的柳岸:“看那儿,他们的竹子看着比咱家的高,但没咱们家的翠绿茂盛。”
柳岸也看到了那一片竹子,种在小院西北角,,应该和老杨树胡同他们家的品种不太一样,这里的更高更粗一点,也是密匝匝一片,隐隐遮住了北屋西头那一间房子,让那一带看上去感觉特别清雅幽静。
不过竹子可能是刚刚移栽过来的,还没完全返过来来苗,所以看着没有柳家长了多年的竹子枝叶青翠。
柳岸点点头:“是没咱们家的好看。”
说着话,他们订的房间到了,是东厢房居中的房间,屋子门额上写着“春来阁”三个碗口大的毛笔字。
马鹏程抓着柳岸的胳膊推着他进屋:“咱快点,我快饿死了。”
柳侠已经一只脚进屋了,因为觉得“春来阁”这个名字特别好听,忽然想看看其他的房间都叫什么名字,就又退了回来,他回头看他们刚刚经过的南边那间,那间就两个字:燕舞。
柳侠又去看前面北头的房间,这间叫莺歌。
柳凌看见柳侠不进屋,反而往前边跑,就问他:“干什么呢小侠?”
柳侠说:“这家店雅间的名字起的特有诗意,我挨着看看。”
柳葳说:“雅间起名不都是附庸风雅瞎掰嘛,有什么看的。”
柳侠一摆手:“不解风情,不理你,去,给我点菜去,我要吃粉蒸肉、红烧肉、水煮肉、梅菜扣肉。”
柳葳“切”了一声说:“小叔你能有点追求吗?怎么堕落到跟马鹏程一个品味了?都是肉,太不高雅淡泊了。不过,呵呵,我也喜欢。”
柳凌拍了柳葳一巴掌,推着他进屋:“别逗你小叔,赶紧给他点去。”
柳岸进了房间后发现柳侠没跟着进来,马上跑出来找人,走到门口和柳葳撞在了一起。
柳葳手往外一指:“那边,在那儿浪漫情怀呢。”
柳侠看到柳岸,高兴地跑过来拉着他,让他看对面西厢房的名字:“中间那个秋至阁不好听,不过清风和明月好,特别,特别……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的感觉,比咱们这边的莺歌和燕舞好,莺歌燕舞跟妓院似的。”
柳岸笑着说:“小叔,让这里的服务员听见了报告上去,小心人家往咱们菜里加料。”
柳侠心虚地扭头看了一下,还好院子里没有一个服务员,他立马义正言辞地说:“哼,本来就是他们起的太俗气嘛。”
然后他又马上兴致勃勃地拉着柳岸走到走廊头儿上,看北屋:“玉暖阁,瑞雪,哎,西边那间太远了,灯光有点暗,看不清。”
北屋和东西厢房之间本来就有好几米宽的空地,他们这里和西北角又是对角线的位置,距离本来就远,加上又是晚上,灯光到底比不上阳光明亮清晰,西边那间还被竹子影影绰绰挡着,柳侠1.5的视力居然都看不清门额上的字。
柳侠扭头问柳岸:“你能看清不能?”
柳岸刚想回答,忽然一愣,揽着柳侠的肩膀往回带:“我也看不清,走,咱先去吃饭,吃完咱走过去看看。”
柳侠扭过头,不甘心地说:“咱现在就去看呗,唵?……那……那个……,猫儿,”柳侠挣扎着脱离柳岸揽着他往回走的力道,转身怔怔的看着西北角那一块。
可是,他刚才看到的从竹林挡着的墙角里走出来的身影已经走到了门口,一闪就进屋不见了。
柳侠脱口而出:“震北哥?”
他懵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回头问柳岸:“你,你看见刚才那个人了吗?”
柳岸说:“看见了,怎么了?”
柳侠说:“那是……震,是……陈震北啊,你不记得了吗?”
柳岸疑惑地往那边看了看,微微皱着眉头:“我记得震北……叔叔,可是,我觉得那个人不像他啊。”
柳侠有点急:“不像?我觉得特别像啊!肯定是他。”
柳岸看着那边,好像在回忆,片刻后坚决地摇摇头:“肯定不是,这个人比……震北叔矮,也没他那么……挺,身材有点像,但感觉完全不一样。”
柳侠被他说的有点动摇了:“我真觉得挺像的,可是,好像是比震北……低一点。”
柳凌的声音突然从后面响起:“幺儿你还没看完呢?赶紧过来,上菜了。”
柳侠立马换上笑脸,拉着柳岸高高兴兴地跑过来:“看完了,最后一个看不清,搁那儿研究咧。”
进了房间,柳葳起身把自己右侧的椅子拉开:“小叔你过来坐里头,那边来回上菜,不得劲。”
两个服务员端着托盘正好进来,马鹏程兴奋地拍拍身边的椅子:“柳岸,快点。”
柳侠和柳岸分开入座,柳侠隔着大桌子看着柳岸:将咱俩说的那个,不能叫您五叔知。
柳岸铺着餐巾,回给他一个“我知道”的笑容。
两个人什么都没有说,甚至都没有很明显的表情,就是碰了一个眼神,就被柳葳发现了,他歪头端详了会儿柳侠的脸,又盯着柳岸看了片刻,很鸡贼地说:“您俩玩啥里格楞咧?”
柳侠马上说:“没,你胡说。”
柳葳做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小叔你这道行不行啊,一句话就叫诈出来了,叫我直担心你出去揽工程会被人家拐跑。”
柳凌端起柳葳面前的饮料,直接堵在他嘴上:“猫儿回来了你还敢逗您小叔,找不自在是吧?”
柳葳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冲柳岸做鬼脸儿。
柳岸微笑地看着他不说话。
柳葳拍心口:“猫儿,不准这样看大哥,大哥心里没底儿。”
柳侠得意地乜斜柳葳:“不能啦?不跟我嘚瑟啦?哼,回来看孩儿俺俩咋修理你。”
冬燕羡慕地看着这叔侄几个眉眼纷飞打哑谜:“唉,看你们多热闹,胖虫儿成天就一个人。”
胖虫儿马上说:“你让我去柳家岭跟小萱一起上学,我不就能热闹啦?”
马鹏程学着柳葳,歪头看看柳岸,再看看柳侠,什么也没看出来,问柳葳:“他们怎么了?”
柳岸倒了一杯茶,隔着楚昊递给柳凌:“五叔。”
柳凌正想说自己有饮料,却看见了柳岸的眼睛,他身体蓦地一震:……
柳岸把杯子放在柳凌面前,然后对楚昊说:“一会儿咱去看看北屋西头那个房间叫什么名字,我跟我小叔刚才看了半天,怎么都看不清楚。”
楚昊说:“行。不过你们看那个干什么?”
柳侠在那边问冬燕:“冬燕姐,我跟猫儿四点多才到的家,你什么时候订的房间?我听说这里至少要提前四五天预约才行。”
冬燕说:“这你就别管了,只管使劲吃就成,吃完了觉得好,下回姐还在这里请你们。”
马鹏程举手:“好吃,肯定好吃,特别好吃。”
大家看马鹏程的表情都能嫌弃出水来了,柳葳说:“啧啧啧,马鹏程,你这下三儿的劲头,真让人叹为观止啊。”
菜像流水一样一道道送上餐桌,大家一起举杯庆贺柳岸痊愈,气氛热烈愉快。
马鹏程每吃一口都要赞美一番,谄媚的德行简直让人没眼看,柳葳和楚昊默契地一唱一和埋汰着他,柳岸抽冷子再给架个火。
柳侠边吃边毫不谦虚地把自家福星大乖猫夸上了天,不知道的人听了肯定会以为柳岸是福星和财神爷合体后的转世灵童。
柳岸十分淡定地配合着,决不让柳侠的牛皮当众吹破。
胖虫儿吃两口就拿着冬燕的手机玩一局俄罗斯方块,抽空还要和冬燕顶几句嘴,忙得不亦乐乎。
柳凌一直微笑着,适时地帮马鹏程伸个冤,或者给冬燕和胖虫儿做个调解人。
胖虫儿喝饮料太多,想要去撒尿,柳凌陪着他去外面找卫生间,胖虫儿很快就回来了,说柳凌过一会儿再回,他要在外面抽支烟。
二十分钟了,柳凌还没回来,柳侠要出去找,被柳岸劝止:“王教授的律所就在这一块,五叔肯定是碰到熟人了。”
柳侠心里一直都不踏实,说:“万一是碰到坏人呢?”
他不知道五哥和陈震北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直觉不能让五哥和陈震北见面。
刚才那个人,虽然猫儿十分肯定那不是陈震北,柳侠也被他说得动摇了,可柳侠还是把那个人和柳凌联系在了一起。
冬燕说:“碰到坏人,正该着小凌立功,幺儿你不会是担心你五哥把坏人给打死吧?”
柳侠想了想,除非遇到小说或电视剧里那些一抬手就能炸掉半座山的武林高手,五哥好像确实没什么应该被担心的。
半个小时后,柳凌回来了,他歉然地对大家说:“碰上了一个过去的委托人,热情的不行,怎么都脱不了身。”
柳侠松了口气,往柳凌的碟子里夹了一大堆好吃的。
回到家,柳侠左思右想觉得不大对,五哥的性格他了解,绝对不可能因为一个过去的委托人,把亲朋好友撂在饭桌上半天。
还有就是,他今儿不知怎么就觉得,猫儿和五哥之间那个秘密好像不仅仅是杨大夫结婚那么简单,他怎么忽然觉得跟陈震北也有关系呢。
陈震北也喜欢上了杨大夫,可杨大夫只喜欢五哥,于是陈震北拿家里的权势威胁,如果杨大夫不和他结婚,就让五哥退伍。
还是不对啊,杨大夫的丈夫他见过,不是陈震北啊。
柳岸拍拍正刷着牙就开始发愣的柳侠:“小叔,想啥咧恁入神?”
柳侠呼噜呼噜漱了几下口,挤到柳岸身边开始冲头发:“就是今儿个那个人,最后进‘金谷’里头那个,我还是觉得他就是陈震北。”
柳岸帮他挤了洗发液抹上去:“好吧,你说是就是,然后咧?”
“然后?”柳侠揪着脸想了想,“我也不知,反正,我觉得那就是他,我不想叫您五叔跟他碰上。”
“为啥?”柳岸把掉在柳侠脸上的一团沫子擦掉,问道。
“说不清,他原来跟您五叔您好,然后突然一下您五叔就连提也不提他了,我总觉得,觉得……,有哪点不老对劲儿。”
柳岸拿起花洒往柳侠头上浇:“天天洗,不能狠搓,时间长给头发洗毛糙了。肯定不对劲啊,最好哩朋友突然断绝关系,肯定发生过啥事,不过,现在俺五叔好好哩,震北叔叔又没刻意刁难过五叔,这就妥了。”
柳侠闭着眼睛仰着脸,使劲挠着头皮:“你咋知他没刻意刁难过您五叔?”
柳岸把他的手拿开,自己轻轻给他揉头皮:“他要是刁难,俺五叔能留到京都吗?就算留到京都,能进得去警大恁好哩单位吗?能考上王教授哩研究生跟博士生吗?震北叔他爹那官儿,可不是一般哩大。”
柳侠想想,好像还真是……
……
同一时间。
柳凌在自己的房间安静地看书。
他今天晚上当然没有碰到什么委托人,他只是在东厢房的北头小桥上坐了半个小时,那里到北屋的“金谷”之间,一览无余,只隔着一条浅浅的人工小河,他看得到对面的房间,对面房间里的一个人应该也看得见他吧?
什么都帮不了他,只是,给他一个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