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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节

她思索着如何措辞,越说声音越低,叶喆却忍不住拜服起了女人的表达能力:不喜欢就说不喜欢嘛!不知道怎么喜欢,算是个什么意思呢?是这么说比较婉转吗?

“我不想因为你对我好就喜欢你,我想,我喜欢你应该是因为你身上有和别人不一样的优点。”

叶喆听到这儿,顿时觉得刚才把她“平平安安送回家”这句话说早了,原来绕了这么大个丸子,就是要说他没优点啊!暗自咬了咬牙,刚要炸毛,不想唐恬忽地话锋一转:

“可是有时候我和你在一起,也觉得挺开心的。”

嗯?叶喆一听,心里刚支棱起来的羽毛立刻就拢了回来:这到底是要唱哪一出呢?这打一巴掌揉一下的,真炉火纯青。

唐恬浑然不知道叶喆心里曲曲折折了好几个来回,自言自语般娓娓道:“我以前觉得,我会喜欢像我爸爸那样的人,有才华,有风度;可是……原来我爸爸也这么糟糕。” 她说着,鼻尖酸了酸,“刚才我爸爸跟我说,我跟你来往,不会有好结果的。他宁愿在牢里待一辈子,也不想我为了他的事……” 想起刚才的情形,唐恬一个没有忍住,又哽咽起来:

“我想要喜欢你,可是我怕所有的事都会变化,就像我爸爸说得那样——我妈妈也这么说,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我想一想就觉得害怕……”

叶喆这会儿也没了言语,他默默把车靠路边停了,看着唐恬一双泪光闪烁的眸子满是凄惶,心里就像是一张被人抓住揉成一团的报纸,骤然一疼,慢慢展开时,上头依然满是纷乱的折痕。

他忽然觉得她说得对,他这个人确实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长处,连他对她的好,归根结底也不是拜父亲所赐。他是没有什么值得她看得起。换作是他的父亲母亲,也不会乐见让他妹妹跟这样的人在一起——连他都未必乐意。

他喜欢她,他想好好地照顾她,他想让她和从前一样又骄傲又快活,他要她看得起他……他锁着眉想了良久,转过身来,抚了抚唐恬的头发:

“恬恬,要不然,我们结婚吧。”

唐恬怔了怔,既没有惊愕也没有笑意,只是茫茫然看着他:“……将来,你会像我爸爸那样吗?”

叶喆被她问得一愣,想了一想,肃然道:

“恬恬,我也不知道十年、二十年以后我们会怎么样,就算我现在赌咒发誓,也没什么用;但是我知道我喜欢你,所以,我不愿意你像你妈妈那样伤心;要是将来我们有个女儿,”我也不愿意她像你这么难过。我不敢说我一定能怎么样,可是,我不愿意像你爸爸那样。”

叶喆知道自己这话说得不大漂亮,但他就是不想骗她;话到一半,便见唐恬转了许久的眼泪潸然而下,他赶紧手忙脚乱地去抽纸巾给她,不料唐恬却径直伏在他臂上,眼泪鼻涕皆蹭在了他的制服上。叶喆思考了两秒,终于伸手揽住了她,却想不出怎么劝他,好一阵子才道:“唐恬恬,其实我觉得你挺厉害的,你要是天天管着我,可能我有贼心也没贼胆……”

31、赚煞(六)

装备部职权之便,近水楼台,靶场里的枪既新且全。绍珩摘了耳塞,掂量着手里的pm手枪,对叶喆道:“我就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不爱来上班?就你这差使,多少人想都想不来。”

叶喆笑道:“你玩玩儿就算了,我还得写报告呢。”

绍珩莞尔道:“让唐恬替你写。”

叶喆撇了撇嘴:“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们也有纪律的好不好?”

因着叶喆爱吃甜,两个人从装备部出来,便散着步往附近的一间苏菜馆子吃饭。两箸鳝糊入口,叶喆忽然想起一桩事来,对虞绍珩道:“哎,有人托我打听件事儿,你帮帮忙?”

绍珩见他眉眼间拘着嘻笑,神情颇有些古怪,遂皱眉道:“什么人?公事?”

叶喆连忙笑嘻嘻地摆了摆手,卖了个关子:“不是,不是——私事,纯私事。”

“干嘛?”虞绍珩打量着他一脸活泛泛掩抑不住的坏笑,便猜是男女之事,难不成是叶喆同唐恬重修旧好,正在得意的时候,也想给自己牵根线搭个桥?

叶喆诡秘地一笑,虽然房里没有旁人,还是压了压声音:“有人想给咱们那小师母做个媒——”言到此处,挑着眉头冲绍珩眨了眨眼。

虞绍珩心头一跳,觑着叶喆的神色,料想他若是知道自己和苏眉的事,早就咋呼起来,绝不会如此按耐得住,还能装腔作势来试探自己;转念一想,必是唐恬那个搅事精异想天开,便慎重地肃了脸色:“怎么拿这种事开玩笑?许先生也才过世了一年……”

叶喆满不在乎地笑道:“瞧你这一脑门子的假道学!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让人一小姑娘守寡啊?再说了,就是文君新寡,才好以琴心挑之……你懂的嘛!”

虞绍珩瞥了他一眼,看着他溜溜一双眼满是暧昧,忍不住就有些牙痒,却也无可奈何。他并不是特意要瞒着叶喆,只是一来他应承了苏眉,暂不张扬;二来叶喆和唐恬都不是什么谨慎的人,这件事让他知道,难保不在叶家露出口风,打乱了他的计划就不好了。

文君新寡,以琴心挑之?他当然懂,可其他人就不用懂了。绍珩心底冷笑,面上却只是淡淡一哂,啜了口汤,才慢慢道:“唐恬的主意?”

“没有,她跟小师母闹着别扭呢。”叶喆耸耸肩,正色道:“是老魏跟我打听的。”

绍珩一怔,奇道:“他怎么会跟你打听这个?”

叶喆笑道:“你记不记得有一回,咱们在三雅阁吃饭,碰见他来着?”

绍珩点头,叶喆嘿嘿一笑,道:“他以为小师母是你的’朋友’,问过我一回,我就跟他说了不是那么回事儿,谁知道他还记着这一茬了。”

叶喆边说边笑,夹了一粒樱桃肉吃过,接着道:“前两天他来凯丽打牌,走的时候特意问我,说是运输部总监处的一个副处长,公派留洋回来的。前年太太病死了,家里两个孩子,大的一个才六岁,总让保姆带着也不是事儿。一伙人张罗着给他续弦,可他挑得厉害,一直没成。老魏觉着咱们这小师母挺合适的,我觉得也还行。不过这事儿我不好说,你要是觉得靠谱,请虞伯母跟她家里递个话?要不——麻烦惜月问问?”

绍珩一边细嚼慢咽一边笑微微听着,心里却朝着这班多管闲事的 慢慢扫了一梭子子弹。他倒是没有想到,苏眉那个小没良心的,平日里看着不显山不露水,还挺招人。

那天,他极尽“威逼利诱”之能事,总算让苏眉想明白了从今往后只有一条路可走。纵然如此,那小东西还是要他允诺等到明年两个人才可以正式交往。尽管他觉得这种自欺欺人毫无疑义,但是她都要哭出来了,他也只能见好就收。可他忽略了一件事:过些日子她就要搬回家去了,连魏景文这么八杆子打不着的人都能弄这么一出,备不住她家里人早就有了这个打算。虽说他信得过苏眉是个老实孩子,可是,没有哪个乐见三姑六婆整天撺掇着给自己的女人找男人吧?

虞绍珩心里不住盘算,叶喆犹自在他耳边絮叨:“你说呢?要是合适,你那儿不是有小师母的照片儿吗?弄一张给我。”

虞绍珩淡淡一笑:“好,我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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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晚和虞绍珩分手后,一连两日,只要想起这件事,苏眉心里便忽上忽下忐忑难安,一时满怀的羞惭愧怯,一时又有点点滴滴的雀跃欣喜。连上课学画时也不知不觉就走了神,她描着石膏像鼻翼的阴影,忽的便想起那天在栌峰,她自告奋勇画他的情形,而他居然一脸坦荡叫她对着他画人体——“下流。”她这时想起,犹不忘了骂上一句,脸却暗暗红了。

到了晚间下课,苏眉和一个顺路的女同学一起上了公车。两人才找了位子坐下,那女生就在她臂上用力一拍,兴奋而低促地叫了苏眉一声:“哎,快看。”她顺着那女孩子的目光朝前一望,赫然便见虞绍珩堪堪正往她们这边走过来!

苏眉慌忙错开了视线,不敢同他对视,然而慌乱之余,心底不由自主地渗出一丝微甜。

原来她见着他,是开心的。

可她又担心他会过来跟自己说话,他那么一个花样百出的人,也许连装成陌生人问路攀谈都做得出。想到这里,她心跳得就更厉害了。

好在虞绍珩走到她们前头一排座位边站住了,不声不响只是看着窗外。苏眉见他如此,总算放了心,可她身边的女伴却似乎对虞绍珩极有兴趣,一只手欲盖弥彰地笼在唇上,压低了声音对苏眉道:“……可惜了,长成这样不去拍戏。”

苏眉只好同她耳语:“别说了,人家听到了。”

那女孩子却只是笑,连笼在唇上的手也放下了:“没事,夸他呢!怕什么?”说这,到底也有些不好意思,俯在苏眉耳边悄声道:“我之前就见过他一次,也是在这边。这附近有什么军管的单位吗?”

苏眉摇了摇头:“没有吧,我也不知道。”

那女孩子又笑眯眯地看了虞绍珩一阵,忽然拿出随身的速写本,摊在膝上便画了起来。苏眉见她这样大胆,想要劝一句,却又心虚。车子才走了四站,她便画好了,把本子拿到苏眉面前,问道:

“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