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已经放亮，那断断续续下了一天一夜的雨似乎带走了山区的白雾，瓦蓝的天空下，群山连绵起伏，晨光如水，好美的一个清晨。

波琳娜沐浴在如水晨光中，鲜血将她的衣衫完全浸透。

萧剑扬呆在那里，面色惨白，浑身发抖。

波琳娜看着他，目光温柔，却板着脸说：“流弹乱窜炮火连天的，你居然敢跳伞？嫌命长是么？”

每说一个字，她腹部的创口便喷出一股血沫，面色更苍白几分。

萧剑扬猛地扑过来，撕开她伤口处的衣服，手忙脚乱的打开急救包，拿出止血喷雾罐猛喷。这止血喷雾对伤口流血本来有奇效的，但这次却不管用了，都喷了大半罐血还在不停地流出来。他越发的慌乱，掏出一大团药棉压住她的伤口，冲着天空大吼：“丁香，蛤蟆，赶紧下来，她受伤了！！！”

伤口被他这么一压，波琳娜便痛得浑身发抖，强忍着摇了摇头：“别白费力气了，我……我不行了！”

萧剑扬双眼尽赤，发出一声低吼：“你不会不行！”

波琳娜被叛军从后面偷袭，先是全身被打进了十几块弹片，这些弹片像剃刀一样锋利，随着她每一次呼吸一点点的切入身体深处，动作越大切割得就越深，那感觉跟被凌迟差不多。但最致命的伤势还是腹部那两处枪伤，那是AK-74打的。AK-74属于小口径步枪，它射出的子弹穿透力比较差，别说墙壁，就连空心水泥砖都无法穿透……无法穿透就意味着子弹的动能完全由人体吸收，打进人体后它会疯狂地旋转、翻滚，并且在翻滚的过程中变形破裂，产生大量细碎的碎片造成二次创伤，给清理创口带来极大的麻烦。这两发子弹一发擦伤了腹部大动脉，一发擦伤了肾脏，血流不止，怎么止都止不住……一个从信号旗特种部队出来的，有着十年军龄的特种兵，对自己的伤势再清楚不过了。

两架米-24直升机继续以山头为中心进行旋转攻击，米-171SH武装运输直升机冒着横飞的弹雨降落，山猫和蛤蟆拿着担架冲出飞机，小心翼翼地将波琳娜抬上担架，送上飞机，萧剑扬紧跟着冲了上去，直升机腾空而起。

下一秒，山呼海啸之声大作，无数重炮炮弹从二三十公里外飞来，带着俄罗斯军人的滔天怒火化作团团火球从天际飞坠而下，整个622高地顷刻之间便化作喷发的火山。一丛丛一排排炸点漫山遍野的炸开，飞砂流火撕裂地面直冲云宵，隆隆巨响震颤着十里长空，爆炸强光犹如节日烟花闪得人睁不开眼，大批正从四面八方赶来增援指挥部的叛军像布娃娃似的被爆炸气浪抛起半空，然后撕扯成无数碎片。

正在撤退的新兵营士兵们愕然回头，遁声望去，只看到622高地已经被淹没在滚动的爆炸火光之中。他们呆呆的看着这一切，忽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号，不顾一切地朝622高地冲去！

这大概才是波琳娜的真正计划吧？她没有把握以一支四十来人的敢死队成功打掉敌军的指挥系统，最理想的结果不过是迫使敌军指挥部转移，暂时中断指挥而已。所以明知道成功的希望很渺茫，她还是果断出击，向622高地发动飞蛾扑火式的进攻，迫使叛军主力放弃围攻被包围的俄军，回援622高地，然后呼叫最猛烈的炮火对整个高地实施无差别覆盖，玉石俱焚。指挥部被打烂了叛军可以在一两个小时之内重建，最高指挥官被射杀了他们可以由参谋长代理，但他们绝对没有办法让被铺天盖地的炮火炸得粉身碎骨的大批士兵复活！

这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用第九突击连一条命换叛军十条命，大家一起完蛋！当然，如果能拉此次战役的总指挥杜达耶夫一起完蛋，那就是大赚特赚了！

直到现在，新兵营的士兵们才真正看懂了那位女中尉那个疯狂的、令他们一听就心生恐惧，避之犹恐不及的计划。她是要以第九突击连全连阵亡为代价，替他们杀出一条血路来！感激、后悔、愧疚、愤怒、悲伤……猛烈地撞击着每一个人的心灵，当那一声“向我开炮”在通信频道中响起的时候他们才真正读懂了那位带着他们苦苦支撑，始终咬紧牙关不曾后退一步的女军人，真正知道了该怎么当一个兵，该怎么当一个伞兵。可是，这代价也太大了，这样的代价不应该由她去付出，她已经为他们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

奥莱金同样呆呆地看着被火海淹没的622高地，面部肌肉直抽搐，喃喃自语：“俄罗斯的男人都死光了么，居然轮到一个女兵喊出‘向我开炮’了？”

他猛然发出一声怒吼，带头向622高地冲去！

正在以最快速度转移的杜达耶夫猛然回头，看着那漫山遍野炸开的火光，嘴唇微微哆嗦着，一种源自骨髓的恐惧袭上心头，令他的血液几乎为之凝固。

他曾长时间在苏联红军中服役，官至航空师师长，参与了闪击阿富汗的战役，战功赫赫。他见证了苏联军队的巅峰，那支强大的、不可战胜的军队曾令一心致力于车臣独立的他感到绝望，有如此恐怖的军队在，谁搞独立谁就得死！幸运的是，八十年代中后期，苏联已经积重难返，克里姆林宫高层昏招迭出，镇压爱沙尼亚示威活动、镇压格鲁吉亚示威活动，都让军队顶在最前面，而当舆论大肆造谣中伤，指责政府在镇压行动中滥用武力大开杀戒的时候又将军队当替罪羊抛出去，让军队百口莫辩，地位一落千丈，彻底伤了军队的心，最后，铁幕帝国轰然倒下，支离破碎。接下来就是长达数年的政局混乱，贪腐横行，军费大减特减，俄罗斯军队的战斗力直线下降，一直在等待机会的他兴奋地断定，那支可怕的军队已经不复存在了，他的机会来了！

然而，当第一道晨光洒落高地，那位差点要了他的命的俄罗斯女兵在电台里吼出“向我开炮”的时候，他浑身发冷。俄军敢死队那视死如归、明知道以卵击石仍然毫不犹豫地撞上来的疯狂攻击，还有那名女兵那一声“向我开炮”，让他意识到，那支可怕的军队虽然没了，但它的魂还没有死，至少还没有死光！

小小的车臣，真的能够击败百万拥有这等视死如归的英雄的俄军，赢得独立吗？

杜兰山口响彻的是雷霆万钧般的爆炸巨响，还有叛军被炮火淹没时惊骇欲绝的嗥叫哀号，没有他要的答案。

他还有心情去思考能否击败俄军赢得独立这一战略问题，那些处于炮火覆盖区内的叛军却是脑海一片空白，只顾着没命的狂奔，看到弹坑或者水沟便不顾一切地跳下去，以躲避炮火。此次炮击，俄军集中了整整八个远程火炮团和一个火箭炮营，发了狂似的照着622高地疯狂开火，恨不得将这个该死的高地从地图上抹掉！这还没完，十几架苏-24战斗轰炸机挂满炸弹从杜兰山口上空呼啸而过，杀伤力巨大的航空炸弹雨点般落下，高爆炸弹让山峦为之夷平，山石化为齑粉，燃烧弹让一切能烧的不能烧的东西都剧烈燃烧起来，包括泥土，包括岩石！在这一刻，自苏联解体之后一直是病怏怏的北极熊两眼血红，挥舞着利爪对着天空咆哮：想分裂？你试试看！！！

这发了狂一样的炮击和轰炸，令叛军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管窜到哪里，总逃不过粉身碎骨的命。而且就算能暂时逃过炮火又如何？数千俄军正两眼发红，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他们插翅难飞！

米-171SH武装运输直升机在燃烧的622高地上空飞过，萧剑扬无暇欣赏那火山喷发一样的炮击场面，他面色煞白，紧握着波琳娜的手。

俄军的炮火和航空炸弹让622高地的泥土山石都为之燃烧，甚至岩石都为之熔化，波琳娜的手却在渐渐发冷。她还在不断流血，浸透了一团又一团药棉，浸湿了担架，罗雅洁和蛤蟆什么法子都用上了，就是没办法止住血。罗雅洁满手都是血，眸中泛起泪光，低声对萧剑扬说：“腹部大动脉和肾脏都破裂了……血止不住，血止不住！”

萧剑扬大吼：“什么叫止不住？你们不是最出色的军医吗？啊？给我想办法，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又冲着驾驶舱怒吼：“山猫，开快点，再开快点啊！”

山猫不说话，只是将直升机的速度飙到极限。

但再怎么飙，时速也就三百来公里，想要将波琳娜送回到野战医院，起码要十五分钟。

大家都知道，波琳娜很可能挺不过这十五分钟，现在他们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