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后的第一次交谈,还算顺利,事实上两人之间已经有过很多次谈话,无论好的坏的,说起来彼此间是有很坚实的基础了。只是到底现在身份有些不同,说的就有些小心翼翼了,一副生怕说错什么的样子。
于是没几句,反倒说起了生意。王凝也许是觉察到一些东西,因此简单的提了些东西,而后并不再与她说这件事。
苏筱妍犹豫了一会,到底也没能再说出什么来。王凝这么会功夫已经解决了一大碗面,站了起来。
“嗯……今天你身子不方便,先好好休息,明天我带你过去我们的宅子看看。”
苏筱妍知道王凝一直在鼓捣的庄园,倒是没有亲自过去看过,之前接手云记生意的时候,叫做沈京的“匠师”过来找过她几次,她虽然不甚了解,却也能从拨付出去的钱的数量,大抵猜测到他建的宅子肯定不小。
而后苏筱妍有些难过的提了一嘴:“我以前答应给我爹换个大宅子的……”
王凝愣了一下:“老人家要是愿意过来,那边也能有个看家的人。”
苏筱妍抿嘴笑了笑:“怕是不肯的。”
她笑了起来,眼眸里多了些许调皮的意味。
王凝呆了一下:“进去休息吧,家里也没什么事,可别被人看去了,说我虐待你……”
苏筱妍点点头:“你本来就虐待我了。”
“哪有……”
苏筱妍到底没有说出“就昨晚”这样的话来,双颊飞红,回过身进了屋去,砰的一声,而后是上了门栓的声音。
王凝偏着头想了想,拿着手里的大碗往前面走去,路上遇见了木蓉,小丫头央着他说了一会话,而后拉着他去洗了脸,替他找了衣服过来。
好在书房里有些储备,倒也不怕打扰到正在休息的苏筱妍。
王凝经过一番收拾,见过家里的几人,简单说了几句,而后出了门去。
这一去自然也是漫无目的,而他在阔别江宁大半个月后,最熟悉的还是秦老摆棋摊的这边。
秦淮河水悠悠,枯枝在风中晃荡了起来,几天前已经下过一次小雪,多少在一些阴冷的地方留下了一些痕迹。
秦老的棋摊很久没出来摆了,那些经常过来的老头似乎也都各自有了自己的事情,因此王凝倒有些想念。
于是到底路过了秦老家,钻了进去。
秦老也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王凝,对于他上门还是有些意外,秦夫人亲自给他们冲了茶,就着屋子里暖炉坐了,两人也聊了起来。
“……先前杜子慧过来一次,与老夫说起赈灾的事,老夫才知道当中一些事情你在背后用了些力的,那赈灾小册子写的也头头是道……”
“老人家莫非还真相信?”王凝反问了一句,继而道,“那都是江浦知县孙恒的手段……”
“嘿,你这小子,不实诚,毅之也来拜会过老夫了,他可没有推拒的意思。”
王凝笑了笑,“我给老人家推荐这人还过得去吧。”
这明显是转移话题的嘴脸,秦老也就没在追问下去,尽管他并不明白王凝为何如此隐藏自己。
当下道:“你昨儿个成了亲,这就到处乱跑,撂下新娘子,怕是不合适吧?”
王凝道:“秦老这话说的,我倒想出去度个蜜月什么的,但眼下这年景,怕是走不远。”
“嗯……不过好歹是过去了,去年以来一连串的变故,想来应该到了终了的时候了。”
王凝却没有老人家那么大的希望,在他看来,新朝眼下的局面怎么看都算不上好,所谓的变好不过是北戎不打过来,西凉好端端的待在贺兰山外,如此而已。
新朝一百多年,很多东西已经烂透了,当今官家虽然指望以强大且决绝的手段剔掉那些烂肉,但对于士大夫们来说,他们并没有这种意识,反而为了各自的利益,隐隐的与皇帝站反了立场。
哪怕眼前这位老人,他为了新朝不惜自己声名,背了黑锅,从高位上退了下来,隐在江宁。王凝是听过老人家以前的一些事情,从孙恒话里,他听得出孙恒的敬重。
但归根结底,老人做的这些多少都只是无用功而已,那么王凝难道能说秦老做错了?
换而言之,这件事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对错,秦老所为,大抵也只是希望能够给新朝争得几年喘息之机,如今位居右相的杜贤所做的也不过是这件事而已。
这些东西对王凝来说,多少还是明白一些,只是曾经叫他自以为豪的东西到得眼下,他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他连后路都已经准备好了。
屋外突然飘起了小雪,雪花一片一片落了下来,而后叠了起来,先前落下的一部分消融了,后面落下的则渐渐垒了起来。
秦老看了外面一眼,回过头来,看着王凝,说到:“……就像这雪,先落下的避免不了消融的命运,但正因为他们先先落下来了,后面的才能一层层堆起来。”
“老夫知道许多事急不来,但总要有人去做,做了成不成两说,但总也能感化一些人。”
王凝静静听着,从旁边取了一块竹炭放进火盆里。
秦老叹了一声:“老夫这一生做过很多事,但真要说个对错,却也是很难,很多事情不过是某种特定时候的权宜之策,老夫也深知自己能力有限,但这么些年,还是做成了一些事的。”
王凝点点头:“老人家为天下计,确实做了很多事。”
秦老笑笑,接了话过来:“你能写出那小册子,老夫看得出来你对这天下百姓还是有着恻隐之心的,既然如此,为何不出来为这天下做点事情……今儿说起这件事,老夫也要你一句准话,倘若以前受过什么冷落,你大可与老夫说了,老夫虽退居江宁,朝廷上还是能够说上几句话的……”
王凝长叹了一声:“秦老啊,我不愿意出来做事,不是因为受过什么冷落,我只是对自己的能力很清楚,就算真的出来,实际上也是做不成什么事的。”
“……我之所以写那个小册子……本质上讲只是将自己知道的一点点东西拿出来,交给孙恒这样能用到它的人,算是尽一份心……”他顿了顿,又道:“只是要是亲自去做的话,反倒不好做了……”
秦老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确定了王凝的心思,也不知是难过还是气愤。
外面的雪,骤然下的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