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最后一滴眼泪

嘲风来不及多想这个问题，因为不远处观音大士和伏燨降落到河畔。

伏燨还没站稳，龙爪就伸出来：“把瓶子给我！”无理的态度令周边所有人包括自家兄弟都恨不得大嘴巴抽它！吃了这么大亏，怎么不长记性！

观音大士奇道：“你要玉净瓶做什么？刚在紫竹林我就说过，梼杌就在地府，它现在已经失去所有的法力，变成一个普通的鬼魂，还有半个时辰就要从这里经过，赶去下一世做个好人——”

“我呸，它要是能做好人，你把我眼睛抠出来——”

手疾眼快，怕它反抗，打完一圈顺狻猊和嘲风同时蹦起来，结结实实照着伏燨大头来了两拳，狻猊势将伏燨龙须薅住，缠在前爪。

“能不能好好说话！”狻猊一声狮子吼，惊得地府微微一颤。地狱受苦的重鬼连连叫苦，以为后羿又“开发”出什么新的酷刑，准备试一试。

观音大士见狻猊下手太狠，想到伏燨遭遇，虽然自身问题很大，却情有可原，赶忙劝道：“五殿下稍安勿躁，八殿下深受梼杌荼毒，也不一味苛责于它——”

“听见了吗，菩萨替你说话那，你还犯浑！”狻猊说完，又给伏燨头上来了重重来了一击，四野隐隐能听到伏燨脑仁儿的混响。

孟婆心道：就算它们是不死龙族，也不能这么打啊，本来黑龙脑子就不好使。

伏燨晕了片刻，咬牙道：“没什么好说的！我又没错！”

观音大士：“八殿下，你此刻的心结，可是为了我那绿衣徒儿？”

“我不认识你徒弟，也懒得认识。我只识得一匹短腿肥马！梼杌把它咬死之后，怕它复活，居然下狠手将它烧——”

“等等——”在场众人听到这句话，心中同时一跳，嘲风不无小心地问道：“伏燨，你说梼杌——”

“咬死了！就在我眼前——”伏燨忽然提高声调，“——白马它临死前告诉我佛牙的事，梼杌气急了一口把它咬死，然后弄了一把火，将它烧——烧得……”伏燨说着，忽然停下来，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很古怪的声音。

兄弟们很奇怪，龙也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吗？

孟婆见惯了奈何桥上的痴男怨女，恩怨离别，对于龙族的情感表达方式却不甚了解。

众人面面相觑之际，被人一语点醒。

“这还看不出来？它在哭！”灰袍“青年老人”石刻般精致的脸庞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也没有任何表情。作为旁观者，六界怕是没有比它更犀利、更深刻、更清晰的。

孟婆叹了口气，赶着为伏燨熬孟婆汤的时候，自己专门向天庭几位资深仙长探讨过，如何拿到伏燨的眼泪。得道的回答基本一致——从没听说龙族的谁谁流过眼泪，可能它们天生就没有泪腺。谁料，八殿下居然哭了起来。只是，哭泣方式令人匪夷所思。最奇特也是孟婆最在意的，它“哭”了好半天，的确没留下半滴眼泪，甚至眼眶都没湿润。

孟婆暗中松了口气：这可不能怪我了，六界之中确实没有“龙之泪”这种物质。

伏燨喉咙里的声音断断续续，有如折断的枯枝，夹杂金属的摩擦，间或不规则的沙石滚落般的喘息。嘲风不由得担心，自己弟弟会不会犯了人类的哮喘，把自己憋死。

忽然，伏燨的“哭声”变了，类似骨骼碎裂，之后发出长长的“呜”声。声音并不大，很压抑，很低沉，完全不像从伏燨嘴里发出来的。兄弟们沉默了，惊觉多年来对于这位兄弟责备大于关照，或者根本没有关心过，甚至都很少想起来。

伏燨这些年被冠以“性格极端、乖戾、偏激”等许多标签，仔细回忆，它似乎从未主动招惹过谁，只是被动的反击。有时候则是对手并非恶意，却被它错误地理解，一味地粗暴蛮横下去。

龙族虽是灵兽，却和凡人成长差别甚小。

近一个世纪，人类关于心理问题的研究上升到一个全新的高度，令其他各界受益匪浅。龙族长辈们因伏燨之事心存阴影，也曾化身人形来凡间“淘书”。它们惊喜地发现，原来人间关乎这类问题的总结，已经很系统了。未成年人人格发展不健全、不完善，具有容易产生暴力冲动、易怒等心理特征，并导致犯罪——

有本关于青少年心理问题的文章中写道：“年龄在16周岁以下正处于身心发育时期，情绪欠稳定，再加上意志薄弱，容易造成情绪失控和冲动。他们还容易对周围人产生戒备和敌对心理。这种敌对心理的一个重要表现就是攻击行为。有些儿童总感到别人在欺负他，一点小事就斤斤计较，对教师、监护人等的管教和批评也易于产生较强的逆反心理，严重者往往还有暴力倾向。孩子因为没有父母的约束而性格失常和行为失范，表现为脾气急躁、冲动易怒，常常将无端小事升级为打架斗殴，打骂同学，甚至是老师和长辈，理由是“太无聊了”。由于父母不在身边，孩子有疑问都无法得到解答，使得他们不能对事情有个正确的认识，造成认知行为上存在偏差。他们对事物的看法往往呈现出简单化、片面化的倾向……”

如上所述，简直就是龙族八殿下少年时代的真实写照。囚牛不禁感慨万分。早知如此，也不至于让伏燨的“人生”绕了如此一个大圈子，还险些绕不回来。

天庭的冷酷，家族的谴责，兄弟的漠视，六界的嘲弄……

恐怕哪吒和伏燨说过的话，也比兄弟之间多吧。所以，这么多年来，伏燨才会心心念念记着他们，无论是白马，哪吒，甚至是梼杌，都只是陪它聊聊天而已……

它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它心中的白马究竟是是什么？它心里到底有多难受？

最令龙族兄弟恐惧的是，此刻伏燨声音中听不到一丝暴戾之气，好像也没有愤怒和恼火，只是单纯的“呜——”

冥界一向不以喧嚣示人，却也并非凡人想象中的死寂。此刻，伏燨的“哭声”却令冥界肃杀荒凉，冷寂入骨。

“我活了这么大岁数，第一次听到龙族小子哭，还没完没了的。你们任它把脸在地府丢尽了，也不劝劝？” 谁也没想到，第一个打破寂静的是灰袍“石头脸”。

囚牛一众兄弟惊出一身冷汗，伏燨好不容易老实一会儿，居然用这么重的语言刺激这枚重磅炸弹，他真是来帮忙的吗？

嘲风呛声道：“岁数大我也得说，你管得着吗？”

灰袍男长眉舒展，居然心平气和道：“小丫头太嚣张，我管不管得着可不由你说了算。”

龙族兄弟们并未听出磐峙君语气之中的深长意味。

磐峙君脸庞微侧，看向观音大士。

大士略一沉吟，心有所悟，将玉净瓶里斜插着的杨柳枝取出，于此同时，玉净瓶中缓缓升起一滴晶莹透明的水珠。

磐峙君石化一般的面孔显现出难得的笑意，欣慰地点点头：“我就说嘛！”

龙族兄弟上前几步仔细观察，嘲风不由得问道：“敢问大士，这——是何物？”水滴太小，实在难以看清楚。

“眼泪！”孟婆和各种眼泪打交道多年，对于这种物质再熟悉不过了，虽然这滴透明液体甚是微小，婆婆也能分辨出泪水和其他液体的不同之处。

“眼泪？”龙族众兄弟面面相觑。

磐峙君补充道：“这是白马被玄冥焰吞噬后，仅剩的一点东西！”

还未等其它兄弟反应过来，伏燨瞬间冲到磐峙君眼前。

黑龙偌大的头颅微微颤动，喉咙里依旧发出令人极难受的声响，磐峙君清晰地看到黑龙布满血丝的双目。伏燨伸龙须将磐峙君前襟卷成一团，磐峙君后退一步，轻松摆脱伏燨如同铁索一样的龙须。

伏燨当然知道凭自己的本事，再练几百年也未必是三生石的对手，此刻却顾不得，它声嘶力竭道：“怎么可能！那家伙是被烧死的，剩下骨灰我还信，怎么也不会留下眼泪！”

观音大士开口了：“伏燨，且莫为难磐峙君。过来，我与你讲个明白。玄冥焰看似火焰，其实是一种从根本上消除生灵痕迹的邪术，旨在抹杀生灵在六界的一切痕迹。若八殿下有印象，白马并非被烈焰包裹烧成焦炭，继而灰飞烟灭——”

伏燨断断续续呼了一口气，点头道：“没错，它在火焰里是一点点变得——没有了——”

观音大士微微摇头道：“并非彻底消逝，收服梼杌最后一刹那，我将这滴泪水同时收进了玉净瓶。”

黑龙的个性并非细腻易感，听闻观音菩萨说道白马还留存着一丁点东西之时，龙须不由得一阵乱抖，自己根本无法控制。

狻猊直接问出伏燨心底所想：“一滴泪水，能令白马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