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芝忽然伸出手来, 直接摸住了赵郁的脸。
赵郁如遭雷击, 一下子被定在了那里。
兰芝离开他不到两个月, 先前白嫩柔软的手指已经变得粗糙了许多, 摸着他的脸, 和先前触觉不同。
赵郁怕兰芝醒来看到他, 忍住心底的酸楚, 握住兰芝的手,在手背上吻了一下,然后轻轻放在绣被上, 这才起身退了出去。
他行动很快,脚步轻捷,几乎是闪身而过, 很快便下了楼自秦家后门出去了。
秦家东隔壁章家的章大嫂去看大儿媳妇的病, 一出门,便看到一个头裹玄色帕子青衣黑裙的高个子女子从秦家二楼的明间里出来。
一闪眼间她看到那女子脸白眉黑鼻高嘴红, 长得还挺好看, 心中颇有些诧异——秦家这个女子好像有些眼生......
不过章大嫂心事重重, 也只是一闪念而已, 很快便又想到了大儿媳妇的病上, 心道:要不要再请秦二嫂来看看?上次秦二嫂用药香熏过之后似乎有看了些效果,起码血流的没先前多了......
进了西隔壁宅子的后门之后, 赵郁很快冲进了小楼,三下五去二脱掉了身上的女装, 扯掉头上裹头的玄色帕子——因怕被人看到身影, 对秦兰芝声名有碍,赵郁特地做女子妆扮换了女装过去的。
知礼见状,不敢吭声,上前快速地帮赵郁解开女髻,又帮他解开裙带,脱去了裙子。
赵郁这才觉得轻松了些,忍不住对镜照了照,觉得自己虽然生得英俊,可是个子太高,穿了女装实在是不像样——跟妖怪似的!
他接过知礼递过来的帕子,对着镜子用力搓着搽了香膏的唇,又去擦抹了胭脂的脸,最后发现自己忙了半日,嘴唇还是红,脸颊还是有胭脂的痕迹,不由急了,吩咐知礼:“快准备水和香胰子!”
原来女子妆扮这么麻烦!
赵郁刚换好衣服,正在围腰间玉带,小厮就来禀报:“郡王,王先生在外院书房等您!”
赵郁没想到王湉这么快就来这边宅子了,便道:“请他略等一等,我这就过去。”
王湉坐在外院书房里,看着窗外苍翠的青松翠柏,独自想着心事。
郡王为何会对下堂妾秦氏如此执着,居然还特地在秦家隔壁弄了这套宅子?
秦氏会不会影响到郡王的西北之行?
这件事要不要禀报京中那位主子......
他正在思索,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坚定洒然,正是端懿郡王的脚步声。
王湉当即站了起来,起身出迎:“郡王!”
赵郁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进了外书房。
王湉含笑奉了一盏茶给赵郁,然后坐了下来,和赵郁谈着京中丞相武应文家的消息:“郡王,京中刚传来消息,说武应文的孙子,刚和京兆尹韩载的四姑娘定了亲。”
赵郁闻言,浓秀的眉顿时蹙了起来。
武应文虽然正得圣宠,权势赫赫,可是他总觉得武家的权势并不那么牢靠,舅舅还不如给表妹找一个更稳妥些的人家,不用大富大贵,日子顺遂就行。
只是舅舅的性子,怕是只看到眼前,不听人劝......
王湉一边和赵郁说着京中之事,一边细细观察着赵郁,发现赵郁似乎刚刚洗过脸,散发着湿漉漉的薄荷香胰子的气息,脸洗得都有些发红了,眼睛也似笼着一层水汽,嘴唇也有些发红,既像是哭过,又像是洗脸时太用力了。
他心中揣摩着,口中道:“郡王,陛下的千秋节快要到了,您要不要进京朝贺?”
赵郁心事重重,想了想,道:“陛下的千秋节......我父王自会带着王妃和我大哥进京,我就不必去了。”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看向王湉,解释道:“我近来已经进京两次了,也觐见皇伯父两次,再去宫里递牌子候见,皇伯父怕是会烦——他老人家那么多侄子,若是各个都去烦他,他老人家哪里有时间治国理政。”
王湉:“......”
他微笑道:“郡王,陛下侄子虽多,可是嫡亲的侄子也就您和......世子啊!”
大周皇族不少,可是与当今庆和帝同父同母的唯有庆嘉长公主和福王了。
赵郁想了想,道:“等皇伯父召我进京再说吧!”
他这些日子得先安顿好秦兰芝,其余事情以后再说。
见赵郁态度坚决,王湉便转移了话题:“郡王,林公公送来的那些掌柜伙计就安排在麒麟园么?”
赵郁点了点头:“我已经吩咐知书了,让他每日带着这些掌柜伙计去踏勘铺子,得在杭州的船队来之前把铺子都开起来,一卸货就开始发卖——不过咱们的货物主要是大批发卖,零卖只是一小部分。”
王湉点了点头:“郡王和白公子既然已经建立了船队,重点自然该放在大批货物上了!”
赵郁看向王湉:“王先生,我正有一件事要请教你!”
王湉一听,忙整顿衣裳端直坐姿:“郡王请讲!”
赵郁看向王湉,笑容略带着腼腆:“我一个朋友的女眷,腹中有了两三个月的身孕,托我捎到西北去,不知道路上该如何安置方才妥当?”
王湉是屡次闯荡西北的人,甚至还远行到了西域,以及比西域更远的波斯和若马,这样的事,问他还是比较靠谱的。
王湉:“......”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知道如何带孕妇远行西北?
看着端懿郡王认真专注的模样,王湉不由笑了,认认真真道:“郡王,到底是两个月身孕,还是三个月身孕?”
赵郁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时间——等白佳宁押着船队从杭州回来,已经是腊月了,那时候兰芝的身孕都有五个月了——便道:“到咱们出发去西北的时候,应该是五个月身孕了。”
王湉一听便笑了:“孕妇身子康健么?”
赵郁凝神想了想——兰芝虽然生得娇娇弱弱的,跟一朵娇花似的,可是他从没见到兰芝生病,而且兰芝力气着实不小,都能把他给抱起来——他不禁笑了,眼睛亮晶晶:“她身子还算康健。”
王湉敏感地发现赵郁是用“她”来称呼那个朋友的女眷,语气亲昵,分明关系紧密,便道:“既如此,为这位女眷准备一辆舒适的马车,随着咱们商队行止就是。”
他看向赵郁,试探着道:“郡王若是不嫌弃,就由王某来置办这俩马车吧!”
赵郁闻言大喜,起身向王湉深深一揖:“多谢多谢!既如此,就请王先生帮我准备这辆马车,所需银两王先生只管问知礼要就是!”
王湉笑着回了一礼:“郡王不须客气,我定当用心置办,请郡王放心!”
他又试探着道:“我今日开始就住在这个宅子里吧,出门也方便些。郡王今晚回王府么?”
赵郁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有些阴沉的天色,道:“我这几日也住在这里吧,王府最近有些不宁静。”
孟三姑娘蔡大姑娘她们如今还在王府内宅做客,他母妃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的,不过若是他不回王府,他母妃就没法做手脚了。
最重要的是,赵郁担心兰芝自己发现有了身孕,全家连夜迁走,那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王湉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暗屉里取出写了一半的书信,提笔蘸了些加了药的特殊墨汁,添了这么一句话——“郡王似有姬妾有孕,为避侧妃韩氏毒手,欲带往西北”。
做好午饭之后,翡翠上楼去叫兰芝。
见兰芝睡得正香,翡翠便坐在床边拍了拍兰芝的肩膀:“姑娘,红烧鱼做好了,快起来吧!”
兰芝睁开了眼睛,有些迷糊。
翡翠总觉得有些不对,探身过去,伸出手指在兰芝眼尾和鼻翼揩了揩:“姑娘,你哭了么?是不是做噩梦了?”
她收回手指,却发现手指上有些大红痕迹,细细一看,却原来是搽嘴唇的大红香膏,便又探到兰芝唇上拭了一下,发现也是这种大红香膏,便纳闷道:“姑娘,你什么时候用这种大红香膏了?”
兰芝爬了起来,道:“大红香膏......好像用完了,对了,这几日有空咱们去奢香阁买些大红色的玫瑰香膏去!”
她一边下床,一边道:“还有那种用桃花做的粉色香膏也没有了,也得买......还是得努力挣钱啊,翡翠,咱们今天下午把这批止血膏做出来,这场雨下罢,以后怕是没有槐树叶了,这批止血膏也够咱们卖几个月了......”
兰芝一边穿衣服,一边絮絮说着。
翡翠的注意力不由自主被她转移了,当下便道:“药香快要卖完了,咱们明日做药香吧!”
兰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一拍手道:“对了,家里的艾草不够了,下午还得去买回来!”
见兰芝穿好衣服梳好了头,翡翠把洗脸的香胰子和清水都端了进来:“姑娘洗洗脸吧,你脸上沾了些香膏,手背上也有。”
兰芝洗罢脸,在脸上薄薄抹了些润肤的桂花香脂,便与翡翠一起下楼了。
蜀芳趁翡翠上楼,悄悄走到后门边,把后门闩上了。
待兰芝下来,她已经把午饭摆在一楼明间了,笑盈盈立在门口迎接:“姑娘,饭菜都摆好了,快来用饭吧!”
兰芝才走到楼梯口,就闻到了明间里飘出来的红烧鱼的香气,心情大好,疾步走了过去:“咦?蜀芳,你做红烧鱼的时候,是不是还放了酱?我似乎闻到了酱香!”
蜀芳笑着跟了上去:“是放了些酱,是我自己做的,姑娘尝尝怎么样。”
兰芝从来没吃过这样好吃的红烧鱼。
即使王府厨子还是宫里的御厨,也没做出过这么美味的红烧鱼。
她拨开鱼外面裹的那层被汤汁浸软的外层,露出白色的细致鱼肉,夹了块鱼肉放入口中,鱼肉鲜香无比,入口即化。
兰芝就着这红烧鱼和另外那道蒜蓉小白菜,整整吃了两碗饭,还有些意犹未尽。
蜀芳笑吟吟立在一边侍候,给兰芝盛了一碗汤:“姑娘,这是我做的菌菇清汤,您多少喝一点尝尝吧!”
兰芝用白瓷调羹舀了些清汤放入口中——简直鲜得舌头都要吞下去了!
她放下白瓷调羹,一把抱住了蜀芳:“我的小蜀芳啊,以后你哪儿都别去了,就跟着我吧!”
蜀芳和翡翠都笑了起来。
翡翠忙解释道:“蜀芳,咱们姑娘就是馋了些,别的都还好!”
兰芝喝罢一碗汤,觉得自己其实还可以再喝一碗,不过她摸了摸自己比先前胖了不少的腹部,决定还是忍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