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福宫殿前的牡丹花盛开了, 一朵朵花瓣硕大, 色泽艳丽, 美不胜收。
庆和帝批改了半日奏章, 正有些疲惫, 抬眼看见雕花落地长窗外正盛开的牡丹花, 索性起身出去赏花。
延福宫总管太监白文怡自然陪侍在侧。
庆和帝见一种绿白色的牡丹花甚是好看, 便弯腰掐了一朵,拈在手里把玩着。
恰好林文怀走了过来,含笑向庆和帝行礼:“见过陛下!”
庆和帝便笑道:“林文怀, 你来看看,朕手中这朵牡丹,是何品类?”
林文怀细细一打量, 道:“前朝周师厚在《洛阳牡丹记》中记载, ‘玉楼春,千叶白花也。类玉蒸饼而高, 有楼子之状’, 此花玉白色, 外大瓣, 内瓣细而皱折, 层叠高起呈球型,瓣基有紫晕, 岂不就是传说中的玉楼春,又叫白雪塔?”
庆和帝见他猜中, 当下笑了起来:“还是你博闻强记!”
林文怀当即道:“文怀所知, 还不都是陛下教导!”
白文怡在一边微微笑了,把话题引了回来:“陛下,文怀这时候来见您,估计有事要回禀!”
这是他和林文怀提前商议好的,事情已经糜烂到这种地步,不得不挑破了。
林文怀当即扑通一声,在生着细绒绒青草的草地上跪了下来:“陛下!”
庆和帝诧异地看向林文怀,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难道阿郁他——”
阿郁人在西北,音信稀少,他每每想起,都夜不能寐。
要知道,西北那边除了西夏,还有赫孙、屠苏等蛮人小国,边境连年征战,从无宁日,虽然能尽快地让人成长起来,可是赵郁呆在西北,实在是时时处在危险之中。
林文怀声音沉重:“陛下,是太子。”
听罢林文怀的陈述,庆和帝脸色苍白,片刻后道:“朕这就去东宫看看......”
白文怡忙道:“陛下,臣这就让人去准备辇车——”
他和林文怀都有官职在身,在庆和帝面前自有体面,自然不像一般小太监一样自称“小的”或者“小人”,一向与大臣一般,在庆和帝面前以臣自称。
庆和帝摆了摆手,声音沉重:“不必张扬,朕悄悄过去一趟。”
东宫在皇宫内占地最广,花园也最美。
上午时分,太子妃武氏正在几个贵妇的陪伴下在花园里赏牡丹,东宫女官张玉梅匆匆走了过来,附在太子妃耳侧低低说了几句。
太子妃原本正在浅笑,听了张玉梅的话,笑容瞬间凝滞在唇角,当即起身道:“本宫去去就来!”
说罢,她带着亲信女官和贴身宫女急匆匆去了。
在场的几位都是世家贵妇,见太子妃突然失了平时的雍容气度,都有些惊讶,面上却都是不显,齐齐屈膝,恭送太子妃离去。
庆和帝正负手立在正殿前,汉白玉台阶下跪着几个东宫太监,都瑟瑟发抖,却没人敢说话。
林文怀见庆和帝已经有些不耐了,当下便道:“都不肯说是么?不如送到青衣卫的刑室,看谁的嘴巴够严实!”
听说要被送到青衣卫的刑室这几个东宫太监开始都瑟瑟发抖,其中一个胆子小的甚至被吓得尿了裤子,地下洇湿了一片,哭着道:“太子......太子去了御熙殿......”
庆和帝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凝滞了。
林文怀和白文怡都低头不语。
太子赵曙与御熙殿韩德妃的关系,他们早就知道。
太子妃武氏赶来的时候,正殿前一片血污,尸体满地——在场的东宫太监宫女无一幸免,太子的娈=童也都拖了出来,全部杖毙。
太子妃到底是武氏之女,自是处变不惊,昂首进了寝殿,在锦榻上坐下,这才吩咐亲信女官:“想办法传信给我父亲。”
太子赵曙,已成废棋,武氏须得重新谋划了。
赵曙若是出事,庆和帝没有别的皇嗣,只能从血缘最近的三个亲王福王、安王和定王的嫡出子嗣中选人过继。
福王世子赵翎已经选定了孟氏女为世子妃,只能送去武氏庶女做世子妾室了。
而她的两个嫡妹,一个嫁的是安王世子赵渊,一个嫁的是定王世子赵芃。
三个太子候补人选,两个的嫡妻都是武氏女,武氏一族起码可以再保二十年富贵。
她是武氏女,得家族供养,自然要为家族出力。
御熙殿外阳光灿烂,殿内笛声悠悠。
赵曙身上只穿着白绫中衣,秀美的脸上隐隐透着些青,却更有一种颓废之美。
他和韩德妃一样,从来奉行今朝有酒今朝醉,能享受来便享受,即使身体已是不行,却也要用药物弥补。
寝殿内层层纱帐低垂,紫檀木宝榻上锦褥厚铺,锦垫四散,韩德妃身上穿着大红抹胸,下面系了条透肉大红纱裙,红得更红,白得更白,雪白丰满的身体越发颤颤巍巍,富有肉=感。
她端起玉盏,饮了一口,凑上去渡给了赵曙,嘻嘻笑道:“阿曙,陛下近来不进后宫,你今晚就别走了......”
她是欲=望的奴隶,她们韩氏女,全都是欲=望的奴隶。
赵曙拿起玉壶,对着壶喝了一气,因为手不稳,酒液倒了满脸,他凑到韩德妃身前,全蹭在了韩德妃抹胸上,吃吃笑着:“好啊,我不走了!”
他爬到宝榻边,捡起一个小小的玉瓶,从里面倒出一把紫红色丹药,全部塞入口中,用酒服下,口中喃喃道:“小贱=人,今日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两人正在醉生梦死之际,外面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接着又是一声惨叫。
太子受到惊吓,一下子不会动了,沉重地压在了韩德妃身上。
韩德妃觉得脸颊痒痒的,伸手摸了一把,发现手上全是血。
她用力推开太子,这才发现太子七窍出血,已经成了血人。
韩德妃早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日,到了此时反倒冷静了下来,爬起来拿了早就备好的玉瓶,拔开塞子,全部倒入口中。
韩氏一族,别的不说,□□倒是从来不少。
庆和帝在林文怀白文怡簇拥下进入寝殿,恰好看到飞扬的帘纱中,满头珠翠的韩德妃猛地栽了出来。
林文怀上前试了试鼻息,起身禀报:“陛下,韩氏已经服毒自尽。”
庆和帝声音颤抖:“快去看太子!”
林文怀一把扯下纱幕,登上宝榻,伸手去试太子的鼻息:“陛下,太子还有气息!”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在看到七窍流血的赵曙的时候,庆和帝还是无法接受现实,他只说了一句“快宣御医”,便晕了过去。
待庆和帝醒来,已是傍晚时分。
醒来后,庆和帝问的第一句话便是——“太子怎么样了?”
白文怡欲言又止。
太医院院使和几个御医立在那里,都不敢吭声。
最后还是白文怡开口道:“陛下,太子正在休养,待身子稳健些,再来给您请安。”
他看向一夜白头的庆和帝,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低声道:“太子只盼着陛下龙体康健。”
庆和帝心里明镜似的。
太子怕是不行了。
而杀死太子的凶手中,就有他这个父皇。
太子是他心中的耻辱,他不愿意面对太子,一直以为自己还年轻,还能生下更完美的皇嗣取代太子,所以一直疏忽太子的教养,放纵太子,闭上双眼,塞上耳朵,任凭这吃人的皇宫一口口吞噬了太子......
他这样的父亲,算什么父亲?
不知道过了多久,庆和帝低声道:“朕去看望太子......”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能挽回就尽量挽回。
太医院院使带着御医们退下后,庆和帝沉声吩咐林文怀:“德妃韩氏使用巫蛊毒害太子,你来彻查此事。”
林文怀答了声“是”。
暮春时节的京城,开始了多年不曾出现的腥风血雨。
太子妃武氏被幽禁,太子妃之父丞相武应文被勒令在家反省。
京兆尹韩载被收监,韩府被青衣卫圈禁。
京城的烟花之地,全部被封,牵涉进去的老鸨、妓=女和小倌全部被收入青衣卫监牢。
京城高官大族,人人自危。
赵郁从温和送来的邸报抄件和林文怀的密信中,把京城这段时间的腥风血雨全都拼凑了出来。
他眉头微蹙,负手在书房内踱步。
前世太子的病情没这么严重,这一世为何会如此严重?
难道一个小小的改变,就可以引起更大的变化?
前世此时的他无知无觉,天真得很,一直到了兰芝去了,命林文怀彻查,这才一点点揭开了事情的真相。
这一世的他提前暗示了林文怀,希望能够阻止韩氏对太子的戕害,可是太子不但没有得救,病情反倒更严重了......
韩氏一族造孽太多,早该付出代价了,赵郁不打算救韩氏全族,可是韩府的女眷和稚儿,不该被牵涉进去。
前世赵郁自己也被流放,无法施以援手,这一世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韩氏妇孺被发卖。
想到这里,赵郁抬眼看向一边肃立的温和:“林公公还有别的交代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