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
这一声惊呼,不仅令季望舒始料未及,也惊动了屋内的阮方霆和司菀。
她放下了窗,转身推开迭珠欲逃。
阮方霆叮嘱司菀留在屋中后便当即追了上来。
她翻墙而遁,正欲原路返回,与两名暗阁弟子汇合后离开此处,却不料落地之时,忽有一道暗器飞来,她避开了要害,胳膊上却被划了一道寸长的口子。
她暗暗吃痛,贴着墙边顾盼,不远处正站着一个带着青色鬼面的黑衣女子,看样子是阮方霆带来的杀手,只是方才为何不在院中,而在院外……
她不及细想,那女子已然冲了上来,于她交起手来。
后有阮方霆追来,她只得边打边撤。
林中昏暗,三步开外便看不清人脸,交手之中,她瞥见那女子一双秀丽的杏眼,如浸在漆夜中的珠玉,当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只可惜眼藏杀意,戾气森然。
这女子的武功不在她之下,且似乎尤为擅长在这等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动手,出招狠辣,她瞧不清这女子的武功路数,应付起来有些吃力。
胳膊上的那道伤口,逐渐泛出了青黑色的血,胳膊也一阵阵地发麻,渐渐连抬起来都十分困难。
“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否则毒蔓延到心肺,神仙都救不了你。”那女子警告道。
她往后退了几步,立刻封住了自己的几处大穴,以延缓毒性,但也不是长久之计,必须尽快脱身。
她试图唤出之前守在外头的两名弟子,却迟迟没有回应。
“若你是想找那二人,就不用费心思了。”那女子扬手一指,她便望见不远处的树下,躺着两具尸体。
那两名暗阁弟子,已经断了气。
屋漏偏逢连夜雨,阮方霆此时也追了过来,眼下不是逞一时之快的时候,即便只有她一人,也要尽快将消息传回琼山。
阮方霆步步紧逼:“你都听到了什么?”
她捂着胳膊,借着林中阴影不动声色地为自己找寻退路。
“主子,这女子不是寻常人,该是有意潜入,当杀。”那女子禀报道。
阮方霆亦觉有理,但他察觉到这女子似乎有些眼熟,故而临了改了口:“动手,要活的。”
季望舒心头一紧,猛将脚边碎石踢出,暂且令他们稍作犹豫,趁机逃走!
阮方霆以袖挥开这些石头,面色一沉:“追!”
话音刚落,原本藏在林中的杀手一涌而出,紧随那女杀手追了上去。
从楚京通往别城的路只有一条,此时天色已晚,就连路旁的茶棚都早早地插上了门,长生殿的毒比她想象中还要霸道,若不是她方才躲得快,此时怕是早已毒发身亡。
她用夺魂弦将伤处缠了起来,将毒血逼出来了一些,但真气一动,毒便深一分,身后便是长生殿一众杀手,除了逃,别无他法。
离楚京最近的红影教分坛在曲州,距此地尚有些脚程,她一路以密林为掩,勉强避开了追兵,但自己也因中毒分外疲惫,整条胳膊都失去了知觉,借着月光可以看到伤处的血已经转黑。
此次出来得急了些,竟忘了带师父准备的解药,实在失策。
她擦去额上不断渗出的冷汗,浑身忽冷忽热,十分难受,却也只能咬牙忍耐,继续朝曲州城跑去。
长生殿杀手一路追了十几里地,眼看到了曲州城下,所幸城门还未关闭,季望舒便直奔曲州分坛而来。
眼看曲州分坛近在眼前,却在拐角处被暗器射中了右腿,她本就硬撑着一口气,眼下却是都泄了个干净,猝不及防地跌了一跤!
身后的杀手迅速逼近,即便爬起来,多半也跑不到分坛,她扯下袖中藏着的红幡,与自己的令牌捆在一起,就地向前一滚,一镖射到了分坛门前的一株槐树上!
失去意识之前,她望着树干上微微晃动的小红幡,期望着分坛弟子能尽快发现,禀报阎罗殿。
……
“咳咳……”她吐掉了喉咙里的那口甜腥,环顾四周。
她的身份早已被阮方霆识破,眼下将她囚禁在此处,只怕另有阴谋。
这几日,长生殿将她关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屋子里,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亦不知阎罗殿那边可知晓她失踪。
师父听闻此事,会是什么反应……
他会为她担忧吗?亦或许只是因她是“故友遗孤”而急切?
罢了罢了,不是说好了死心了吗,事到如今还惦念着作甚,自讨没趣得很……
她眼下只想将长生殿与当朝太后勾结之事告知教主和公子知晓,让他们早做防备,想法子从这里出去最是要紧。
她动了动自己的胳膊,仍觉得有些麻,腿也疼得厉害,毒虽结了,但身上的伤口却没有一处上过药,更可气的是,解了毒之后,竟然给她下了软筋散……
望着一片漆黑的屋子,她不免有些烦躁。
突然,她听到了一些动静,似乎是从隔壁传来的,她耳力过人,能辨得出这是铁链拖动的声音,这是她被困此处以来,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动静,不由得有些好奇。
“有人在吗?”她哑着嗓子问。
似是迟疑了一会儿,隔壁又传来了铁链撞击墙壁的声音。
季望舒吃了一惊,竟能听懂她的话,难不成是个人?
“你也是被长生殿抓来的?”她继续问。
隔壁传来一声响动,似是应了她的话。
“你不能说话?”这好半天,只听他用敲墙,却无其他动静,季望舒不免有些疑惑。
隔壁戛然而止,这诡异的沉默持续了许久,才断断续续地传来一个极为嘶哑的声音。
“你……是谁……”
这声音像是以斧磨木,古琴断弦,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喉咙里撕裂下来的,多说一句,都怕要了他的命。
“在发问之前,难道不该先将自己的底细报来吗?”这声音教人听着十分不适,此人身上也有诸多疑点,她岂会轻易说出自己的身份。
那人顿了顿,艰难道:“我是谁……不足挂齿,姑娘落在这些魔头手里,才该想想如何是好……”
听他声音,只怕比她所受的对待还要令人发指,他却说得轻描淡写,除了这沙哑的声音尚能听出些端倪。
她抬起脚,将一枚小石头踢在墙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看来你已经在这待了许久了。”
墙另一边的锁链徐徐拖动,听得人心头发紧。
什么样的人,非得用上铁链拴住才安心?
那人咳了一声,道:“我也不知究竟过去了多久……苟延残喘,不愿辞世罢了。”
季望舒笑了一声:“我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将不想死说得如此文绉绉的。”
那人不置可否,她顿了顿,道:“你我也算有缘分,竟同在长生殿手中受难,离开这里之前,也不惧无聊了。”
“只怕在下也陪不了姑娘几日,过些时日,我多半就不在此处了……”他道,“我被下了药,嗓子烧坏了,说话慢了些,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这还算个识礼知趣的,季望舒笑了笑:“不妨事,在这,多的就是时间。”
他迟疑片刻,问道:“昨夜我曾听到他们对你用刑,姑娘是何时得罪了阮方霆?”
“呵,同长生殿之间的梁子早结下了,我不巧偷听到阮方霆的秘密,他留我在这泄愤罢了……但凡还有一口气,这笔账,我定会十倍讨回!咳咳咳……”愤恨之下,不慎牵扯到了伤口,疼得她直呲牙。
隔壁传来男子的轻笑:“姑娘是个爱憎分明之人,该是个女侠吧……”
“‘侠’称不上,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本是世间理所应当的。”她道。
男子默了默,叹了口气:“姑娘这性子直率得很,倒是有些像……”
“像谁?”
“……像我妹妹。”他的声音嘶哑难以入耳,但这一句,言语间却透出了宠溺与温柔的意味来,令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饶是季望舒,都愣了一下。
似是被这句话所感染,她也想起了林煦,此时此刻,他不晓得该有多担心吧。
“我也有个哥哥,你妹妹要是晓得你落得这步田地,该是得好一番伤心……”她不免感慨。
男子动了动,牵扯得铁链叮当作响,他似是倚在了墙上。
“幸好她不知道。”他的语气颇为无奈。
季望舒觉得有几分好笑:“你这兄长做得倒是心宽,换做我哥哥……”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由在想,倘若林煦晓得她在这受刑,会不会气得杀进来?
不过眼下,什么都是臆测,她能不能活着走出这扇门,尚且未知。
四周静了下来,不知是不是说得累了,那男子也不再出声,她望着这黑漆漆的屋子,长叹一声。
……
顾如许与林煦他们抵达曲州,已是两日后的早晨,原本要跑上三日有余的路,他们马不停蹄不分昼夜地赶,总算是早了一日入城。
他们到城门下时,远远便望见岳将影站在那,一袭枣红的劲装,袖口用黑绸束着,长发高束,腰悬金刀,端的是风姿绰绰少年郎,即便是熙熙攘攘的城门下,也依旧能一眼将其辨出。
他该是刚练完兵出来,额上还有些细密的汗珠。
见他们过来,他也牵着马走来。
顾如许疑心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你还真来了啊?”
就这小子的脾气,她一度以为兰舟那封信寄出来跟打水漂没什么分别,哪成想他居然如此听话。
真真是怪事一桩。
岳将影斜了她一眼:“就你话多,这回失踪的是本世子未过门的媳妇儿,本世子怎会袖手旁观?话说本世子都在这等了一个时辰了,你们的马也太慢了些。”
闻言,林煦与孟思凉俱是一愣。
“你也不害臊,阿舒还没同你定亲呢,什么媳妇儿媳妇儿的……”顾如许嗤笑,忽又想起之前季望舒说过,要答应这门亲事,不由得回头看了孟思凉一眼。
他依旧一脸泰然,似是与之无关。
“……那就先谢过岳世子了。”林煦先反应过来,诚然不满于他那句“媳妇儿”,但想到之前妹妹被孟思凉欺负成那样,他心里这口气啊,就咽不下,拿这世子膈应一下孟思凉也好,省得这个萱谷谷主总觉得他妹妹死皮赖脸非他不可了。
话音刚落,果真见孟思凉僵了僵。
顾如许岂会看不出林煦这是在替阿舒出气呢,讲道理她也挺恼思凉这憋着话不肯说的性子,便顺势拍了拍岳将影的肩:“这回你可得在大舅哥面前好好表现。”
岳将影一时顺口说的话,没成想他们一个两个在这帮腔,登时耳根一红:“胡,胡扯什么,先想法子找到季姑娘要紧!……”
他领着他们入城,一边走一边道:“你们来之前,我已在城中转过一圈了,据信中所言,城中的确有长生殿的杀手,虽不能肯定季姑娘失踪与他们有关,但这的确是一条线索。既然从楚京到曲州,只有一条路可走,季姑娘原本是去楚京办事,在曲州不知下落,多半是遭逢意外,朝曲州逃,却在抵达红影教分坛之前出了事,我已沿着从北城门到红影教分坛的路仔细查过一遍,发现了这个和曲州分坛外的一滩血迹。”
他将一枚用帕子包住的毒镖递给他们看,季望舒从不用镖,然而毒镖上还沾着血,是谁的不言而喻。
“给我看看。”孟思凉接过那枚毒镖,嗅了嗅,“暂且不好断定此毒是何来头,但毒中掺有钩吻,黄鬼笔,天南星和苍耳的气味,可令中毒者头晕乏力,真气渐失。”
顾如许目光一沉:“阿舒若真因中了此毒,可有药解?”
孟思凉点点头:“该是并不难解,不过先要找到阿舒的下落,方能对症下药。”
她转而看向岳将影:“既然提前查过城中,你可有线索?”
岳将影想了想:“眼下并未理出什么头绪,不过那几个长生殿的丙等杀手,倒是时常出入城中一座青楼,我已命人远远盯着,还未打草惊蛇,你可要碰碰运气?”
闻言,顾如许的指节已经拧得咔咔响了。
虽无证据,但直觉告诉她,此事多半与阮方霆和长生殿脱不了干系,不知阮方霆在不在曲州搞事,但即便庙跑了,她还能逮几个和尚呢。
“走,本座倒要看看,这几个兔崽子嘴里能不能吐出点象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