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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命案

回到郑府时,已近二更天,府中却是一反常态的灯火通明,下人进进出出,似是出了什么事。

顾如许心存疑虑,回屋换下夜行衣后,便与沈虽白装作刚刚被这番动静闹醒,出来查看。

嘈杂声似乎是从予兰居那边传来的,混乱中,他们碰上了也在附近的季望舒。

季望舒瞧见她过来,便悄悄凑到她旁边,留意到一旁的沈虽白,诚然他已经戴上了人皮面具,对于事先知道他在顾如许身边的季望舒而言,还是能料想到的。

她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言,转而对顾如许道:“您怎么来了?”

“出什么事了?”顾如许瞧着这乱成一团的场景,不解地问。

她与沈虽白不过出去一个时辰罢了,怎么像是出了什么大乱子。

季望舒眉头紧锁,压低了声音道:“属下也是刚刚得知消息,予兰居中死了一个丫鬟。”

闻言,顾如许吃了一惊:“府中进了刺客?”

季望舒摇了摇头:“不知,似乎不是。”

正说着,便听见管事喊着让开道儿,而后两个小厮用草席裹着一具尸体抬了出来,众人纷纷退避两侧。

顾如许瞥了一眼,草席中漏出一双腿,无力地垂着,撕裂的布帛下满是伤痕。

“都散了都散了!没什么好看的!”秦姨娘身边的婆子上前驱散围观之人,只留了几个府中的侍卫,守在予兰居外。

郑承和秦姨娘都在里头,隐约听到院中传来怒骂声和喊冤声。

阑珊阑意趁着众人退开的混乱,从人群中挤到顾如许他们身边,五人去了僻静处说话。

问及今晚予兰居中发生的事,阑珊阑意是最早赶过去的,她们那时恰好出来替郑洵打热水洗漱,恰好路过附近,忽然听到院中传来凄厉的惨叫,像是郑安的声音,随后便见郑安半身是血踉踉跄跄地跑出来,大呼死人了。

她二人趁乱进去看了一眼,死的人是前些日子来顶替兰儿翠儿伺候郑安的两个丫鬟之一,唤作月儿的。死相极惨,身上被打得没有一处好肉,至死都不瞑目。

“属下进去的时候,屋中酒气冲天,地上都是酒坛子,沾着血的鞭子,匕首散了一地,那姑娘脸都被扇肿了。”阑珊想起方才看到的惨况就觉得心头发寒。

季望舒紧接着道:“听闻那郑安酒品极差,时常在醉酒之后虐打下人,稍有不顺心之处,便拳打脚踢。”

顾如许稍加思索,猜测道:“这丫鬟是郑安所杀?”

“恐怕平日里打惯了,今日不慎失手。之前因为玲珑坊头牌的事,他已被郑承训斥了一番,该是心怀怨怼,拿着酒回屋撒气。”

“不过那郑安喝醉了酒,连自己做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清醒过来就被眼前的尸体吓得魂飞魄散,惊动了郑承和秦氏。”阑意实在替那姑娘感到惋惜,“敢做不敢当,简直是个畜生!……”

“先别急着定论,此事发生得太突然,看看情况再说。”顾如许示意她们冷静些。

这桩命案发生得连她都觉得措手不及,她也晓得郑安不是什么好东西,平日里行事也有些不成体统,但他对郑承该是心怀敬畏的,在郑承眼皮子底下打死一个丫鬟,若是传出去,郑承岂能饶了他这个败坏门风的畜生?

“我进予兰居看看。”她暗暗作了打算。

沈虽白拉住她:“我与你同去,若是被发觉,至少我的身份还能作个借口。”

她想了想,点头应允,转而让阑珊阑意她们回去。

“属下去瞧瞧那个丫鬟的尸体吧。”季望舒道,“仵作起码要等到明早才会来,府中发生了这等事,郑承应当不会让人声张出去,属下说不定能先一步发现什么。”

她说得不无道理,顾如许权衡片刻,许她前去,但万事小心。

阑珊阑意走后,顾如许和沈虽白便翻进了予兰居,不知是不是今夜这命案闹得混乱,予兰居附近的暗哨竟然一个都不在,他二人跃上屋顶,揭开一片瓦屏息观望。

郑安此时正跪在郑承脚边,惊慌失措地拉着他的衣袖哭诉:“爹您要相信孩儿,孩儿真的没有杀人!”

“混账!”郑承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一旁跪着的丫鬟小厮,“你屋里的下人都听见那个叫月儿的丫鬟的惨叫声和求饶声,她身上那些伤难道不是出自你手!你看看这些东西,你究竟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

他指着地上的刑具,恨不得恰掐死这个逆子!

“这……孩儿今晚喝了点酒,是教训了一下那个不懂事的丫鬟,但孩儿没想杀她啊!”郑安面色苍白,几乎要哭出来,“我没杀人!我真的没杀人!……”

秦氏起身,看了看四周散落的酒坛,对郑承道:“老爷,大公子今日想来是心情欠佳,喝了不少酒,许是断片儿了,一时想不起来,不如先让他起来回话,冷静一下,好好想想此事始末。”

闻言,郑承不但没有软下心肠,反倒更为恼火:“让他就这么跪着!平日里不懂规矩,胡闹也就罢了,今日给我闹出一条人命来!你不将为父气死,看来是不晓得罢休!还有脸在这哭,赶紧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非要为父将你绑去送官,你才晓得从实招来吗!”

一提“送官”,郑安顿时慌了,连滚带爬地抱住郑承的腿:“不,爹,您不能把孩儿送官!送了官,孩儿这辈子就毁了啊!您容孩儿想想,容孩儿想想……”

他哪里还有半点平素飞扬跋扈的样子,哆嗦着回想此事的经过。

“孩儿回到予兰居后,让小厮去后院拿了些酒来,便一直呆在自己屋里,好像……好像唤了月儿进来斟酒,她却把酒杯打碎了,孩儿一时生气,就……就打了她几下,之后的事孩儿就记不得了……等孩儿醒过来,就见房门大开,那丫鬟死在了院子里!孩儿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六神无主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血,方才慌乱中,手上也沾了不少,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这些血,就像将他定罪的铁证一般,令他如芒在背。

然而他真的不记得他喝醉了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难不成真是他酒后失手,杀了月儿……

“爹你救救孩儿,孩儿不想坐牢!”他无助地哭喊着。

按大周律例,即便是误杀都不知要吃多少年牢饭,他哪里受得了那般苦!

郑承一脚将他蹬在地上,恨铁不成钢:“你娘去得早,为父自问这些年也不曾少教你规矩礼仪,你却做出这等荒唐事!你让为父情何以堪!”

秦氏见状,忙上前劝阻:“老爷您消消气儿,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总得想法子解决,大公子还这么年轻,传出去往后仕途就无望了,相府脸面上也不光彩。”

“都闹出人命了,何止不光彩!”郑承怒喝,“这逆子迟早气死老夫!……”

话虽如此,自己的亲儿子总不能因为一个女婢毁了前途,左思右想,只能想法子瞒过去。

他吩咐秦氏,明日城门一开,便让人悄悄将月儿的尸体装入木箱中,送出城去,找个乱葬岗埋了,今日所有看见尸体的下人一律清换出去,给些银两封口,让她们即可离开楚京城,再不要回来。

今夜之事,权当从未发生过,这世上也没有“月儿”这个人。

秦氏暗暗记下,出去着办。

郑承看了郑安一眼,他战战兢兢地跪在那,不知如何是好。

“起来收拾一下,将这件衣裳拿去烧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郑安这才如梦初醒地爬起来,按他的吩咐去做。

顾如许看着这一切,沉思片刻,示意沈虽白离开这,去寻季望舒。

月儿的尸体被暂时停放在柴房中,季望舒已看过她身上的伤口,鞭伤刀伤,新伤旧伤,几乎都叠在了一起,可怜这姑娘到死都不能求个体面。

季望舒离开了柴房,与他们碰头。

“这丫鬟身上的伤多半就是郑安打的,胸腹处腰背上还有不少淤青,已经伤及内腑。”

“死因是什么?”顾如许问。

她沉思片刻,道:“属下只是粗略地查看了一下,眼下尚且不好定论,教主可有在予兰居打听到什么?”

“郑承打算将此事瞒天过海,天亮之后便会将尸体送出城去。”

“时间太紧,恐怕难办。”季望舒为难道。

顾如许道:“郑安酒后杀人,郑承护子心切,本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但郑安有句话,让我有些不解。”

“你是说月儿并非死在予兰居中,而是院子里这一点?”沈虽白接过她的话,道出了她的心思。

她点点头:“正是这里。我方才看了尸体所躺之处,月儿遭受毒打,若是已经重伤濒死,且不说是否还有力气爬出门,即便想要呼救,她为何要爬向墙边而不是院门口?这对于一个意在求生之人,可不同寻常。”

闻言,季望舒也起了疑心:“您的意思是……”

“郑承已让秦氏遣散今夜所有踏入过予兰居的下人,届时你和阑珊阑意可趁机离府,跟着送尸体的车马出城,我自会传信给兰舟,让他准备一辆马车,让阑珊阑意找到月儿的尸体,带去滨州与卫岑汇合,你则再易容一番,重新入城,去千金布庄等候接应。”顾如许权衡之后作出了一番安排。

季望舒看了沈虽白一眼:“您要和他留在这吗?”

顾如许默了默,道:“放心,本座自有分寸,你们且离开此处。”

诚然心中尚有疑虑,但她心意已决,季望舒也不再多言,从怀中摸出一片纸屑递给她:“属下虽尚未查清月儿的死因,但在她手心里发现了这个。”

顾如许定神一看,显然吃了一惊。

“怎么?”沈虽白问。

“这纸……”和她之前从郑承书房中偷出的残渣极为相似。

这二者之间是否有联系,目前并不好说,她只能暂且将纸收下,等卫岑那边传来消息再做考虑。

眼下夜已深,她又悄悄溜进柴房看了眼尸体后,便与沈虽白回了东院。

“此事你怎么看?”关上门后,顾如许便问了一句。

沈虽白给她递了块帕子,让她擦擦手,而后道:“郑安其人的确嚣张了些,但要他杀人,他没这个胆子。”

“酒后失手呢?”

“的确有这种可能,不过就像你说的,那丫鬟的尸体并非在屋中或是朝着院门,而是倒在墙边,不合常理。”

“一个丫鬟可不像是会同哪个人结下如此深仇大怨的样子。”她意味深长道,拿出从月儿手中抠下来的那张小纸片,边缘处似乎还有一点墨迹,“这种纸,前几日我曾在郑承书房中找到过,那日郑承在烧的东西我尚未得知,不过这纸出现在一个丫鬟手里,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这件事她是头一回提起,沈虽白顿时起了疑心。

“你觉得这二者之间或许有关联?”

她点点头:“这是一条线索,那丫鬟死在予兰居院墙边,我虽没有看到尸体躺在那的样子,但看地上的血迹,她恐怕是被逼到那里的。”

他吃了一惊:“这一点你方才并未对……”

“我暂且不想将此事告诉阿舒。”她道,“她和阑珊阑意须得尽快离开郑府,若是晓得这件事,恐怕会放心不下。此事由我和你暗中查探便足够了,没必要让她们冒着被发现的风险继续呆在这里。”

闻言,沈虽白也明白了她的用意:“既然如此,明日天亮后,便送她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