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陆唤确定鬼神已经出去——她一向信守承诺,说不看便应当不会偷看——他耳根薄红稍稍褪去,这才飞快地换了身衣服。
宿溪从柴院抵达街市,只能靠画面切换,中间这段路是没办法同崽崽一道走的。
因此陆唤从宁王府侧门出去,穿过狭窄的小巷,抄着近路朝最热闹的街市灯火会那边走去,时不时看向身侧,心中有些奇怪,怎么出门之后,鬼神立刻安静得像是离开了一样。
但等他走到街市上,身边立刻吹起细微的风,有风勾了勾他的手指头,他心里这才安定下来——还在自己身边。
长街上果然热闹,两侧摆满了卖灯笼的小摊,还有卖糖人的、卖字画的,甚至不远处还有抛绣球招亲的。
京城外城有很多百姓较为清苦,但内城一般一般都是达官贵人所在之地,因此繁华无比。今夜是灯火会,两边挂起来的售卖的灯笼格外多,还有猜字谜的。
隔着屏幕,一切都细致真实无比,像是放大在宿溪眼前的另一个世界一般。
宿溪被深深吸引,不停将屏幕拉近,仔细去看一些小摊上售卖的漂亮的胭脂盒之类的,啧啧称奇,眼睛都亮了。这各种颜色,不和口红色号一样吗?!妈耶,左侧下方的那个珊瑚色好好看!
但是崽崽不移动,她屏幕也不好切换,怕把崽崽丢出自己的视野范围之外。
因此她牵起崽崽的手,拉着他去自己想去的摊位前面。
陆唤见到周围人潮如此之多,忍不住微微张开手臂,给自己身侧撑出一点距离。他刚要问身侧:“你想去那边瞧瞧么?”就感觉身边的鬼神像是十分兴奋,径直拽着他的手腕,横冲直撞地往前走。
很快便带着他在一处卖胭脂的摊位前停下来。
陆唤低头看向那些各种形状的小铁盒,里头装着差不多的红色,心里好笑地想……世间女子大抵都喜欢这些,她也不例外。
宿溪见屏幕上那小摊摊主挤眉弄眼地问崽崽:“小公子是为家里长姐挑选,还是为长辈挑选,还是为心上人挑选?这其中门道可大大不同。”
崽崽垂眸看向那些铁盒子,像是分辨不出来有什么不同,脑袋两个大。
屏幕外的宿溪:呸,没想到崽崽也是个直男,我自己挑。
她先用手指头拨了拨左侧下方的那个珊瑚色,但是琳琅满目的胭脂盒,每一个都很精致,她完全无法取舍,于是她又忍不住拨动了另外几个,但是阿妈会不会花了崽崽太多银两——?她有点舍不得话太多,朝着小摊右上角挂的木牌上看去,只见——
二两银子一个胭脂?!!!
抢钱呢这是?!
宿溪顿时放弃想买的想法,反正买了她也用不上,她拽着崽崽的袖子就想走。
落在小摊主眼里就是有些奇怪的景象了,先是见到自己摊上的胭脂有好几个莫名被风吹得动了动,今夜哪里来的风?他忍不住看了看天边。但是接着又见面前的这位长相英俊的小公子衣袖竟然被风吹得拽了起来——
这这这?
还没等小摊主怀疑自己是不是见鬼了,就听那小公子道:“总共十二种么?每样都拿一盒。”
小摊主顿时喜极而泣,大客官?!
他生怕这小公子后悔,急忙以迅雷不急掩耳之速,将十二款胭脂每个都拿了一盒,用布袋子包起来,递给小公子。
屏幕外的宿溪惊呆了,忍不住去算钱,等等,二十四两银子啊,崽崽不要这么大手大脚!好不容易才脱贫!
她见崽崽掏出白花花的银两递给了那小摊,心中十分肉痛,快要滴血,但是银两已经递了出去,已经来不及了。
宿溪更加用力地拽着崽崽的袖子,而崽崽拎着布袋子,继续往前走,街市两边热闹的烛火落在他脸上,蒙了一层明黄晕亮的光,他见身侧的风仍然将他袖子拽得死紧,便小声道:“不必心疼,我愿意的。”
“但凡喜欢的,便不应该错过。”
“虽然用不上,但摆在那里也是好看的,况且你生前——”
陆唤似乎想说什么,但顿了顿,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宿溪的确有点心疼崽崽的银两,但是见到崽崽眼角眉梢有着浅浅的笑意,好像比自己还要开心一些一样,就也随他去了。
崽崽虽然出生在宁王府那样的困境中,但却并没有长歪,一向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自己之前给他送这送那的,他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一定很想回报回来,要是自己不让他做点什么,他可能还要纠结。
小孩子家嘛,都是这样,小心思可可爱爱的。
宿溪这么一想,就不心疼崽崽的银两了,不过接下来她打算慎重一点儿,不能再表现出对什么的疯狂喜爱了。
虽然街市两边的各种小纸片儿剪纸、小木马,全都精致无比,让人很想拥有。但是为了孩子的钱包,老母亲必须节省。
但陆唤微微垂下漆黑的眼睫,望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十二盒胭脂,心里头欣喜之余,却又掺上了几分别的情绪。
自己身边的鬼神这样喜欢这些东西,若是她能够用上,必定更加开心。
但她没有自己的身体,也无法被别人看见,只能终日这样游荡,还不能开口讲话……
虽然跟在自己身边,但是连姓氏名谁、以前家住何处都无法告诉自己,她又何尝不是孤零零的呢?
自己看不见她,若是有别的鬼欺负她,自己也——自己也派不上用场。
何况,自己也永远触碰不到她。
陆唤盯着青石路上,自己的影子,旁边是拥挤的百姓人潮,而没有她,他眉宇间染上些许黯然。
宿溪不知道崽崽垂着一张包子脸在想什么,只知道他刚才还负手昂藏地往前走,神情很是开心,这会儿又像是思绪沉沉一样。难不成是看着边上这些抱着孩子出门看灯火会的夫妻百姓,想起他根本不知道姓氏名谁的母亲,有些情绪低落?
她忍不住想带崽崽做些事情来转移崽崽的注意力,便用指尖推了推崽崽的背。
陆唤缓过神来,轻声问:“还有别的想买的么?”
宿溪握着他的手,拽着他进了前面的一家成衣铺子。
刚才宿溪已经切进去看过了,铺子二楼有少年人的衣服,还有束发的玉簪和玉冠,以及腰带、玉坠配饰什么的。
宿溪看着就有点激动,除了这款游戏之外,她唯一玩过的游戏就是奇迹暖暖,但是给平面卡通人物打扮起来,远远没有打扮崽崽来得快乐。
陆唤有些茫然,不知她带他来这间男子成衣铺子是要做什么。
他先转身给了老板一些碎银,让老板去楼下等着。
然后,他刚一转过身来,面前便飘了件白色的锦缎衣袍、一条镶嵌着象牙白玉石的少年腰带,一根殷红的锦缎束发、一块浅白色晶莹剔透的玉石——这几样东西在他面前飘来飘去,剧烈抖动。
陆唤揣测鬼神的心思道:“你想让我换上?”
屏幕外的宿溪赶紧拍了拍他左手,对,聪明。
然后就见崽崽脸上神色有些古怪,像是疑惑,为何她这么乐此不疲地对他进行装扮一样。
但是既然是她的要求,崽崽没有太犹豫,便将东西从空中取了下来,走到角落里去换。
脱衣服之前,照例耳廓微红,对宿溪道:“你可否闭上眼睛?”
屏幕外的宿溪翻了个白眼,崽崽难不成还以为她馋他的身子吗?火柴人简笔画有什么好馋的啊。
何况,古人穿得厚实,崽崽脱了外袍,这不还有中衣吗?
崽崽穿得很快,穿好之后,便走了过来,浑身紧绷,有些局促地抬头看向虚空,像是不确定宿溪要干什么一样。
宿溪隔着屏幕捏起他的手,替他掖了掖没有牵扯平熨的胳膊肘,并替他抖了抖衣袍下摆。
她做这些的时候,只知道崽崽浑身僵硬无比,但并没看到崽崽脸上神情。
……
陆唤目不斜视地看着成衣铺二楼的窗外,死死盯着屋檐那处的一些积雪融化,看着那融化的雪中的雨水,顺着屋檐淌下,坠入摇摇曳曳的灯笼里,听着街市外喧闹嘈杂的声音,假装心神镇定……但少年人的心音早已急促一片。
扑通、扑通。
从未有人为他做过这些——
他那夜风寒高烧病重,已经昏迷不醒,神志不清了,她那夜也是这样替他换下被汗水浸湿的衣裳的吗?
……
给他整理好衣服,屏幕外的宿溪看着崽崽,心头忍不住狂叫,啊啊啊太好看了啊!
简直想把这些衣服全买回去,一天让崽崽换一套给自己看!
还玩什么奇迹暖暖,崽崽换衣秀她就可以玩一整天!
宿溪之前给游戏小人送衣服,就是想看他穿不同的,但是让他换上,比自己亲手给他换上,感觉当然不同。
而且崽崽好乖,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让她摆弄。
换好衣裳后,宿溪又让崽崽转了个身,用手拨了拨他乌黑的青丝,古人所说的瀑布长发便是这样了。
她将崽崽用来束发的低调的灰色麻布布条给摘了,然后将方才挑好的那支上好的白玉木兰花簪斜插进他的黑发当中——
再转过来,少年黑眸乌亮,简直宛如既贵胄又遗世的少年仙人了。
宿溪心血沸腾,顺手又给崽崽整理了一下长发,屏幕外一颗老母亲的心简直要泛滥。如果不是要完成这游戏的任务的话,她可以跟着崽崽逛街逛到燕国改朝换代!
她的所作所为,落在陆唤身上不过清风一缕。
这清风分明没有任何温度,也没有任何触觉,但是落在陆唤发顶,将他微乱的头发轻轻拨整齐时,他浑身僵硬得宛如一块石板,动弹不得,心脏跳得快要发出声响了。
鬓边肌肤宛如触了电,酥麻的感觉一下子抵达四肢。
陆唤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亵渎神明么?
脑子里猛然冒出这个念头,陆唤眼皮重重一跳,只觉自己有几分不堪。
他心脏一下子被一些说不明道不清的、隐隐滋生起来的、他尚且还未察觉的东西,给紧紧缠绕了起来……
他有些害怕鬼神听见他莫名其妙跳得像是快窜出来的心跳,急忙往前走了几步。
他站到窗边去,感觉冷风吹在自己脸上,心慌意乱的感觉才稍稍镇定了些。
这冷风,与鬼神的冷风,又不是相同的风——他能感觉得出来。
……
宿溪见包子脸的崽崽立在窗边,包子脸涨红,攥着小拳头不敢回头,以为崽崽害羞了。
她忍俊不禁,去拉了拉崽崽的手,要朝着成衣铺外面拉,看看晚上还逛些什么地方。
但就在此时,陆唤忽然瞧见,成衣铺楼下来了个穿着黑色道袍的算命先生,正张着旗帜,张罗着算命。那张算命幡上书写着几行字:算卦问卜、法事超度、托胎问灵。
陆唤忽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之中立刻多了一丝狂喜和渴望。
这些出现在他脸上,竟让他显得隐隐有几分疯狂。
倒不是这个算命先生有什么名声,而是,他忽然想到,若是当真有什么托胎转世的办法呢?身边的她,若是能拥有一副身体呢?
从前他全然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但现在,他好似但凡有一线希望,便必定要去尝试!
作者有话要说: 崽崽(握拳):我可以给她找到合适的身体,有朝一日总可以见面。
宿溪:……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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