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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明朗一愣, 手悬在空中。

二夫人与三夫人正在看一张单子,不曾注意到这边动静。

容静儿轻轻扯了一下容殊儿, 容殊儿又瞪了明朗一眼, 将小婴儿的手塞进被子中,戒备的守在摇篮旁,那样子, 分明不想明朗再靠近小婴儿。

明朗讪然, 放下手臂。

这时,容翡来了。

众人都等着他, 他一来, 容府的年夜饭终于可以开席了。

容殊儿和容静儿从容翡踏进房门时, 立刻换了副模样, 两人一同行礼:“见过兄长。”

规规矩矩, 谦恭和顺, 温婉有礼,尤其容姝殊儿,完全不似刚刚那副冷淡和凶悍模样。

容翡面容清冷, 语气却温和:“都坐吧。”

容翡在正首落座, 二夫人吩咐上菜, 与三夫人到侧首坐下, 容殊儿与容静儿坐在另一侧, 明朗原本要去坐下首, 却被容翡叫住, 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二夫人三夫人微笑着让明朗随意。

容姝殊儿与容静儿对视一眼,皱了皱眉。

今年容夫人和容国公都不在,这年夜饭显得有些冷清。好在有二夫人三夫人两人在, 倒也不至于冷场。毕竟都是自家人, 随意聊着些话。

明朗边吃东西边闲听着。

她们说起容国公来了信,边疆一切顺利。容夫人也来了信,容夫人于过年前顺利抵达,老夫人的病情有所缓解,让她们不必担心,心中还提起明朗,甚为挂念她。

明朗心中涌起一阵暖意。

她想起小时候在扁州过年,祖母是个爱热闹的人,除了家中嬷嬷仆役外,祖母还会留来拜年的庄子铺子里的掌柜伙计一起吃饭,有时也会宴请街坊邻居,一大群人围着炉火谈笑风生,热闹无比……

容府并不热闹,然而却有另一种温馨。

二夫人问明朗今日参加宫宴的事。

明朗一一答了。

二夫人笑道:“阿翡说带你进宫,我还是放心的。你乖巧懂事,不像我们家的某位,进宫就惹事,让人头疼。”

容静儿嗤嗤笑,容殊儿叫了声娘,不满道:“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你还说!”

三夫人笑道:“也怪不得你娘说,当年可吓的我们不轻。”

容姝殊儿:“姨娘你也帮腔!不就那一次嘛!”

二夫人不留情面:“那是后来不带你进宫了,不然不定还有二次三次呢。”

容殊儿撇嘴,小声嘀咕:“谁稀罕进宫了。”

明朗听的好奇,不知当年发生了何事。心里也有些释然,看来这容殊儿从小便不大省心,那么她对自己的态度,或许也只是性格使然,并无它意,待以后熟了,或许便好了。

这时容翡微微带笑,开口道:“听闻前些日子你们两个都有不适,现在可都好了?”

容静儿答道:“谢谢兄长关心,还有一点咳嗽,已无大碍。”

容殊儿跟道:“我也好的差不多了,谢谢兄长关心。”

容翡颔首:“近日天冷,少出门。”

两人连连点头。

容翡又随口问了几句家常,容殊儿与容静儿问一句答一句,丝毫不敢含糊。

明朗在一旁看着,忽然感觉到,容殊儿与容静儿好像有点紧张。她们脊背挺直,坐的端端正正,容翡说话时,两人目光都紧紧盯着容翡,神色不复面对二夫人三夫人时的轻松随意,看起来谦恭有礼,目光中含着热切与敬重,却又带着一抹紧张和敬畏,仿佛不敢靠近。

与容翡说话时,实在不像兄妹,反像学生面对教书先生时的模样。

宴席慢慢进入尾声,众人一起喝过花椒酒,吃过五辛盘,年夜饭便到此结束。

因容翡明日还有元正大朝会,几个女眷,包括明朗在内,都还未完全病愈,不宜熬夜,二夫人便让黄管家带着些小厮侍女守岁,其余人便散了。

明朗行礼告退。

容殊儿容静儿客气而冷淡的与她告别,一句话不多说。

其余人并未察觉到她们之间这微妙的暗涌。

但明朗可以确定,容殊儿和容静儿真的不喜欢她。

为什么呢?

明朗想来想去,想不到自己究竟哪里得罪她们了。明朗统共没有见过她们几次,今天尚算第一次正式见面,正式说上话,她们对她的不满究竟从何而来?

短短几次会面,明朗可以感觉到,容殊儿容静儿并非明雪明如那样的人,她们对明朗的不满也不似明雪明如那般的恶意和刻薄。

为何不喜欢自己呢?

难道自己真是不讨喜的人。

明朗很快否定了这一想法。

虽然过去一段时间,她被明夫人等人打击,曾活的不尽人意,但她并未由此变的自怨自怜,不会因此完全否定自己的一切。她只是会反省,思考自己是否哪里做的不对,或无意中犯了忌讳,才招致她二人不喜。

明朗是很想与她们做朋友的。

然而却仿佛是热脸贴了冷屁股,这样的落差,不得不感到失落。

如果是旁人,便也罢了。但她们是容翡的妹妹,明朗心里很在意,这失落也就更多一点。

明朗实在想不通,也不好拿这种事去烦容翡。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明朗心想,祖母以前说过,人与人的相遇与交往,要看缘分。也许以后与容殊儿容静儿之间会有转机,但目前便这样吧,既然不喜欢她,她便尽量少与她们接触好了,免得节外生枝。

而之后,天气持续恶劣,大雪几乎下的要封城,所有人能不出门的便不出门,这样一来,明朗倒与容殊儿二人几乎没再碰上面。

虽是过年,容翡却很忙。先是元正大朝会,接着外省官员的朝会,外来使节大会……这些事儿皇帝都少不得叫上容翡,直至初五,容翡方能脱开身,得到几日假期。

容翡戴上兜帽,黑色官靴踏过厚厚积雪,犹如行走在茫茫大漠。身后传来赵鸿之的声音。

“阿翡,等等我。”

容翡回头,赵鸿之快步追上来。

“我说,从前恨不得住在宫里的那位勤勉过人的容大人去哪里了。如今一下朝就急急忙忙回家,阿翡,你这不对啊。”

赵鸿之与容翡身高相仿,肩膀一撞容翡,挤眉弄眼,颇不正经。

容翡淡道:“三皇子,注意你的仪态。”

赵鸿之挥挥手:“本王无仪!近日太忙,早想问你,那天的明家小姑娘是怎么回事啊?”

容翡波澜不惊:“什么怎么回事?”

赵鸿之:“少跟我装。这么多年,可是头回看见你这么待一个姑娘。”

自那日容翡带明朗进宫,这些时日,坊间不少茶余话题都是有关二人。都说容翡不近女色,心如止水,对女子疏离冷淡,却不曾想,竟会有如此体贴照顾人的温柔一面。

赵鸿之也同样好奇心满满,“你可别拿什么冲喜娘子,救命恩人之类的话搪塞。给本王说!实!话!”

容翡目视前方,眼神都懒得给一个。

赵鸿之还要再逼问,却听容翡问道:“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说到正事,赵鸿之脸色一正,道:“查出来了。当日你喝的那晚茶水中,所放毒药名为寂寂草,是苗疆之物,此物稀有,近年来几尽灭绝,所以鲜少有人知道。”

寂寂草,状如普通野草,很难分辨,无色无味,其毒性说不上太强,却甚为特殊。

它可致人昏迷,陷入沉睡,并非立刻致死。它的特殊之处就在于,会在寂静中一步一步蚕食和摧毁病人意识,直至病人完全失去意识,悄无声息死去。故而得名寂寂草。

下毒之人不敢让容翡忽然暴毙,故而寻来寂寂草,先收买容府那几个侍从,于茶水中下毒。再让那太医提出静养之法,只待数日后,容翡无声无息死掉……

然则谁也没料到,容夫人急病乱投医,竟会请来一个冲喜娘子,而这冲喜娘子竟是个小话痨,无意之中,打破寂静,挽回容翡消散的意识……

容翡想起卧床之时,于那虚无的迷雾之中听到的声音,不由笑了。

赵鸿之奇道:“你笑什么?”

容翡微微一笑,道:“方才你说莫拿救命恩人搪塞你,实不相瞒,她真是救命恩人。”

容翡简单的讲了讲昏睡中的事。

赵鸿之听罢,不由拍掌,“这事要谢容夫人,更要谢明家小姑娘,你命不该绝。”

赵鸿之并非信口乱说,试想想,一般人陪护昏睡病人时,或怕扰了病人心神,或自身害怕,不敢出声。这明朗却出人意料,絮絮叨叨,误打误撞,救人一命。

赵鸿之摇头道:“难怪你对人家好,救你一命,确应对人好……嗯,不对啊,你明明方才才知她确为你救命恩人。”

容翡从容道:“我一向视她为救命恩人。”

赵鸿之深表怀疑:“是吗?”正事谈完,他复又恢复玩世不恭模样,道:“此乃天意,也乃缘分,难得见你对一个姑娘如此上心,你要不要考虑……”

容翡面无表情打断赵鸿之:“她还小,我只当她与静儿姝儿一样。再者,我说过,暂不考虑成家之事。”

赵鸿之道:“但你早晚得考虑。如今局势未定,你我也还尚年轻,但再过几年,这些事不见得你我能自己做主。”

天空飘起细雪,落在容翡帽檐上。

赵鸿之接着道:“如果到时父皇让你娶飞飞,你娶还是不娶?”

容翡:“他不会。”

赵鸿之:“万一呢。你我身在这帝王皇亲之家,命运向来由天不由我。”

容翡眼神冷然,淡声道:“那是你。”

赵鸿之大笑一声:“哈哈,不愧是阿翡,不过你也倒有这本事。这一点上,我确不如你。”

两人并肩而行,雪地上留下串串脚印。

“不过说来说去,你不过是没碰上喜欢的人罢了,若真碰上那么个人,你那些原则,忧虑,可还能坚持?”

容翡脚下微微一顿,道:“你若能将思虑这些风花雪月的心思用到政事上,我也不用这般辛苦。”

二人从小一起长大,论君臣,更像兄弟。赵鸿之比容翡还小一点,更一向视容翡为兄长般,两人私下讲话向来随意,一个敢说,一个敢听。

赵鸿之叫道:“冤枉,这几日忙的要命,烦都烦死了,就能对着你喘口气了。什么风花雪月,还不是关心你嘛。”他不怕死的道:“话说回来,那明家小姑娘乖巧可爱,过的几年长大了,肯定仰慕者无数。”

容翡微微拧眉:“她还小。”

“女孩儿长大是很快的,”赵鸿之道:“一年一个样,不要几年,便是大姑娘了。”

容翡面容平静,沉默着前行,风雪似乎越来越大了,肩上落了浅浅一层。

赵鸿之迎风而行,呛了一口冷风,咳嗽两声,继续道:“你到时若有这个心思呢,我定助你一臂之力。若没有这个心思呢,你也放心,作为你的救命恩人,我也会帮她寻一门好亲事,择一良配……”

容翡面色忽然冷下来,冷声道:“她的事不劳你费心 ,我自有打算。”

赵鸿之:“……生气了?”

容翡:“身为皇子,要有皇子的样子,你现在像什么,像青楼里的老鸨。”

赵鸿之:“……”

赵鸿之意识到容翡仿佛真的生气了,旋即识趣的闭嘴:“好吧,不说了,去我那里喝一杯?”

容翡:“我要回家。关于明年河道修缮之事,你自己想办法回禀皇上,近日不要找我,我休沐。”

赵鸿之:“啊,不要啊,阿翡,不要弃我而去。”

容翡一甩衣袖,疾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