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盈没有隐瞒,颔首轻轻“嗯”了一声。
“聪明人总是想得多些,然而慧极必伤,许多时候无需想那么多。”她也不愿阿娇折磨起势正好的卫子夫,只是没得个阻拦的由头,不好去护卫子夫。
但凡曹盈向她求情,她便可以顺坡下了,然而曹盈想的却与她不同。
太皇太后被曹盈助着重新安坐椅子上,忧心向她道:“水满溢,月盈亏,盈盈你这名字寓意是好,但是过犹不及啊。”
感受到她真切的关怀,曹盈更为自己方才冲撞的言语而羞愧。
太皇太后看不见她的表情,但知她捏着自己袖子的手收紧了些,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她笑着拥了拥曹盈:“我听说你喜欢与卫家的外甥一处玩耍,想要帮他维护卫子夫也能理解。春日灿烂,你才为卫子夫出了力,趁着天明且去向她讨个好吧。”
曹盈听太皇太后都已知晓自己与霍去病的亲近,颊上染了些红。
她确是因为霍去病才想着无论如何都需护住卫子夫的,但若换个妃子被阿娇如此欺辱,她怕也不会视若无睹。
“那... ...那祖母,我去瞧瞧就回。”曹盈先前的伶牙俐齿全不见了,含糊又小声地道。
听见小人儿与自己拜别,离去的脚步声渐远,太皇太后这才卸了力,出声唤回了长乐宫伺候的宫人。
“去取些宝饰送去给阿娇吧,安和翁主只是童言稚语,让她别上心。”
宫人应诺离开,回来时却报阿娇因怨不肯收了东西,还说既然太皇太后要护着曹盈,那就别事后再去哄她,她不吃这套了。
力不从心之感便再度淹没了太皇太后,她嘴唇张合到底是没再说出话来。
朝堂之事,她依然可以压着刘彻不得妄动,可自家家事,女儿和孙女的行径她却真的管不了了。
阿娇怕自己,才不敢当自己面胡乱行事,但对自己向她说的话,她是半句也听不进的。
以阿娇如今暴躁的性子,即便太皇太后强压下去了卫子夫,怕也会出现旁的什么人来取代阿娇。
就如今来看,刘彻选谁也不会选阿娇。
曹盈说的其实没错,她也早知道后妃一身全依凭在皇帝身上,她之所以大权在握不过是因两任皇帝均需向她尽孝道。
她先前一时气恼曹盈,正是因为曹盈一番话,把明面上将出现,她却不愿面对的未来甩到了她的面前。
罢了,子孙之福不是她可以擅谋的,若她身去,后事如何也无需她担心。
当初的薄太后没能管得了身后薄皇后被废,如今的她也做不到再为阿娇筹划自己身后她该如何。
总归馆陶公主已经脱离了朝政圈子,刘彻少见她,便能记着些这姑妈的些许好,往后自己这女儿只如寻常贵妇过着便好了。
至于阿娇,她是真的管不了了。
无宠无子,阿娇未来之忧只有她自己能够担着。
太皇太后这么想着,便歪头靠在了椅背上,松了脑中一直绷着的弦。
阳光大好,长乐宫却仿佛沉进暮色中,春鸟鸣声传不入宫中,攀附墙上的花枝藤蔓也不敢试探将花送入窗内。
而曹盈却是乘着自己的小轿子,在小轿子落地后,踏了融融春光,送自己入了满室花香中。
霍去病在卫子夫抱着女儿离开时,拥了许多花枝回来,将卫子夫这宫室内所有花瓶都插满了,那些插不下花朵便直接盛放在了这圆桌上。
本紧闭着的窗户也被他打开了。
春风阵阵带着花香与阳光同来,明媚了先前阿娇在卫子夫心中留下的阴霾,也叫后来的曹盈眼前一亮。
卫子夫将女儿放进了摇车中,正轻晃着摇车,望着桌上那丛淡紫花枝出神。
她回来后没有提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说阿娇同在太皇太后宫中,让卫少儿想要安抚她都不知怎么开口。
但卫少儿知阿娇的性子,也想象得出妹妹受了磋磨,眼下卫子夫不愿说,她便只捉了她空出的那只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中暖着。
而霍去病靠在外室门边,垂头皱着眉,也有些烦恼自己的姨母一而再再而三地受为难。
他就只能寻些助卫子夫开心的法子,到底是治标不治本。
软乎乎的娃娃便就在这时撞入了他怀里,小小呼了一声。
曹盈的眼自看到窗台上插着连翘花枝的彩瓶,眸光就一直黏在上面。
嫩黄色的花儿开得正盛,阳光下灿灿比黄金,蓬勃的生命力让她心喜得紧,一时没仔细注意路,被门槛绊了一下。
若不是霍去病反应快,向前行了一步接住了她,她怕是要摔得不轻。
霍去病的胸膛并不算柔软,她撞得脑袋嗡了一下,茫然地要向倒了,还好霍去病立稳了,拥着她没叫她倒下去。
“小笨蛋,怎么这么冒失啊。”霍去病后怕地揉乱了她的发,这才放开了她。
曹盈却没多怕,一边以手梳了梳自己的发,一边笑着问他道:“看花看得入神了,是霍哥哥摘了花来吗?”
他怀中的花香味比这室内还要浓郁许多,嗅着好闻极了,她都不愿离远了。
“摘些花讨小姨的笑。你若是喜欢连翘花,明日我带你一起去园子里,折些连翘花枝送去给你。”
霍去病向她先前看向的方向瞧了一眼,便看出曹盈心喜的是什么花了。
“好呀好呀。”曹盈迭声答应下来:“我早起些!”
“倒不用太早,更早些时候我要跟着舅舅去训练着,你若去了便只能枯坐旁边等了,不如我练完再去偷偷唤你起床?”
曹盈早对他的训练有好奇了,只是她才进宫,这几日不好向太皇太后说自己想与霍去病玩闹,才忍了一直没去看。
今日她替卫子夫出头,便是明确了自己的立场。
且太皇太后已知道了霍去病,她也就没什么可瞒的了。
因而她牵了霍去病的衣角,眼巴巴地向他问道:“在哪里训练,什么时辰?我要去看。”
霍去病本是想着让她多睡会儿才刻意拿自己训练这件事告诉她,哪知道小妮子竟还想着特意来看。
“春日清晨寒冷,没什么好看的,你就好好睡着等我去找你吧。”他体贴她身子弱,拒绝了她。
曹盈却是不依的,又向他求了一遍,他只好老实告诉了她地方,又道:“真的是又早又冷,你在屋里暖和睡会儿不好吗?”
“要看,我多穿些便好了。”曹盈连眉梢都染上了欢喜,让霍去病不忍心再推拒她了。
她知晓她是变贪心了,从前只想着往后能帮上他,可现在她却是想他的每桩事都能去亲眼见见。
两个孩童说了一会儿话,终于是叫室内的两个大人听见了动静。
卫子夫一直提着心怕阿娇再来事后算账,此刻误以为是阿娇派人来了,慌得就要站起,却因双腿无力没成功。
卫少儿压着她的肩道:“没事的没事的,这是在你自己宫里,陛下都说护你了,阿娇不会来的。”
但卫子夫依然忧心,若阿娇派人叫她去,她难道就能反抗不去吗?
无奈下,卫少儿便清了清嗓子,向在外的霍去病问道:“去病,是谁来了?”
“是盈盈,我这就带进来”霍去病与她说起话来便忘了将她领进去了,听母亲呼喊这才想着应先把曹盈带进内室说话。
曹盈见他也是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心中好笑,道:“还说我笨呢,霍哥哥也是笨蛋。”
“倒敢说起我来了,你信不信我凶起来会吓哭你啊。”他有些夸张地沉了声,却是把曹盈逗得直笑。
霍去病见状只得摸摸鼻子,明白装凶对小团子是没用了,轻柔牵起她的手,带她走进内室里。
第28章 不重  你抱着我去吧
清晨, 叶片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又起了些风,太阳被压在云层后, 只稀疏透了层冷光下来。
倒春寒, 比昨日怕是还要冷些、
奶娘在外头行了一圈,回来时捧了热乳酪, 看着曹盈一口口吃了,劝曹盈道:“外头冷得厉害, 翁主不若等太阳出来了再出门吧,时候到了我唤你起来。”
“那就晚啦。”曹盈唇上沾了一圈白, 因起早脑袋有些发沉,长睫轻颤着几乎没法完全睁开眼。
但念着今日可见霍去病训练,便强打着精神回绝了奶娘的好意。
奶娘便只好拾掇出了她要外出的着装。
已是春日里, 便是再冷,那些厚重的冬装也不好拿出来了。
为了叫曹盈不被冷着, 奶娘便在她素色的绸裙中替她加了层带绒的小袄, 看着有些鼓鼓囊囊。
见她娇嫩的小脸露在外面楚楚可怜,奶娘又去翻了绸布围巾,将她下半张小脸与脖子全给围了。
“这样是不是没那么好看了?”
曹盈坐在略高的椅子上心忧,却也晃着小腿乖乖任奶娘摆弄完, 这才捏着围巾奶声向奶娘问。
一会儿还要去和霍去病瞧连翘花呢, 霍去病训练怕是和上次一样只着单衣,她穿得这样臃肿与他一道,是不是不太合适?
“翁主好看着呢。”奶娘真心实意地笑着夸了她一句, 叫她不要再担心。
曹盈本来脸盘就小,瓷色肌肤上点漆一双灵动的眼,圆溜溜的眼珠子一转, 裹得再厚实,反倒显得可爱。
奶娘离远了些看还缺什么,见她手空空接触着冷空气,又去将仍睡着的猫儿给曹盈抱来了:“翁主抱着猫儿一道去吧,也能给手取取暖。”
猫儿被奶娘一番动作,闹得咕噜了一声。
然而感受到曹盈熟悉的气息,它到底是没醒,窝在曹盈怀里稍动了动,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就又沉于梦中了。
最后,奶娘替曹盈披了件薄斗篷,便让小人儿揣着猫儿出门坐上了轿子。
风确实大了些。
曹盈缩着脖子,将整张脸都埋入了围巾中,只一双眼含着期待地露在外头,顾盼流光。
不一会儿,她就能隐约看到霍去病与她说的地点了,只是入目多是着甲的禁军侍卫,练起来呼喝声不断。
她要在这些侍卫中寻到霍去病这样一个小小的男孩有些艰难,只得下了轿子,抱着猫儿在他们之间仔细找去。
霍去病如今能够跟着这些禁卫军侍卫训练,也多亏了卫青。
因上次一劫,卫青得封侍中被调回了宫中,但这侍中其实只是个官外加官,显示的是刘彻对他和卫子夫的恩宠。
卫青不愿只受这恩宠,无所作为,才自请了在未央宫禁卫军中做了一名侍卫。
凭性格和身手,他与这些出身富贵任职禁卫军中的侍卫们关系还不错,当然,关系最好的是危机下仍要去救他性命的公孙敖。
有他这一重关系在,霍去病小小年纪非要同来训练基本功,禁卫军们的侍卫也就同意了。
既然说要练自然就要练好,霍去病平日里训练都很认真,只是今天有些心不在焉。
他在稍偏僻的一处,一边扎着马步立着,一边想着曹盈会不会来。
心思落在了期待上,姿势就没那么标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