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刘管事领着约莫三十人到淑清苑。
刘管事个子不高,相貌平平,一双三角眼却隼利无比,他走到卿如晤面前,拱手道:“奴才奉老夫人之命将新买的丫头婆子带来,请大小姐挑选。另外,老夫人说了,除了荷风和竹露外,淑清苑所有的下人都要替换。”
“按照相府里的规矩,大小姐为嫡长女,应有两个一等丫头,四个二等丫头,八个三等丫头,四个粗使婆子和一个管事。”
卿如晤点了点头,笑道:“荷风精于打理庶务,淑清苑交给她打理,我很放心,我们卿家虽然家大业大,但还是能省则省,我看管事就不必了。”
刘管事低声应是,然后叫众人排好队。
简单地询问了一些情况后,卿如晤让刘管事将拟好的契约交给被选中的人画押。然后又从这十六人中再挑出四个二等丫头,分别为她们赐名。
沉默少言,负责膳食的叫红英。
活泼俏皮,负责协助荷风的叫绿蔓。
温柔随和,负责梳洗的叫朝槿。
心细如发,负责药理的叫杜若。
皆是以花草为名。
能近身伺候的只有一等二等丫鬟,既然一等二等丫鬟的空缺已满,做杂物的三等丫头卿如晤并不想费心,全都交给刘管事处理。
然而就在这时,九夫人身侧的王妈妈领着两个少女过来。
宫中夜宴之后,九夫人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卿如晤眯眼望着大摇大摆走过来的王妈妈,同时吩咐荷风搬来一把椅子,放到淑清苑正屋牌匾之下,然后袖子一甩,转身坐下,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王妈妈是当今皇后的陪嫁,后又被皇后送给了九夫人。
她个子不高,花白的头发透露出她年岁不小,一张宽脸极为威严。
王妈妈走到卿如晤身前,施了一个标准的福礼,威严地道:“宫宴那日四小姐不懂事,说错了话,九夫人内心难安,她知晓老夫人刚拨了一批丫头到您的院子里,想着这些新来的丫头不懂规矩,便吩咐老奴将芍药和笼烟带来给您做二等丫头,帮衬您调教院里的人。”
王妈妈表面恭敬,语气却十分严厉,容不得卿如晤拒绝。
老夫人前脚赐下丫头,王妈妈后脚就领着芍药和笼烟过来,逼迫之意十分明显。
卿如晤眼底划过一抹冷意,九夫人好盘算!若是她被迫换了新选的丫头,接受芍药和笼烟,四个丫头心里有了芥蒂,难保会忠心于她。
而且,选个婢女都要受她一个妾室左右,这不等于降低自己的身份,送上门去给她当扶正的垫脚石吗?
无论如何,她绝不相让!
卿如晤面色未变,噙着笑容道:“九姨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妈妈您晚了一步,四个二等丫头我已经选好了,那么,只能委屈芍药和笼烟暂时做三等丫头。”
“九夫人可是回禀过老爷的,老爷也应允了。”王妈妈也不让步,“九夫人毕竟是您的长辈,芍药和笼烟在她身边便是二等丫头,怎可到您这里便成了三等?”
“哎呀!这可不好办。”卿如晤为难地道,“竹露已拿着四个丫头的卖身契去回禀祖母,想来祖母已经拍板定下,我要是接受了九姨娘的好意,岂不是让祖母朝令夕改?”
回禀个屁,长乐斋的人一直死盯着淑清苑,竹露压根就没有出去!
“不就是几个丫鬟的小事,老夫人仁慈,定不会计较那么多。”王妈妈老脸露出一个令人厌恶的微笑,嘴角扯出冷肃的弧度,立即拿话去堵卿如晤。
荷风看到这张跋扈的老脸,气不打一处来。
卿如晤却忽然笑了,像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
她轻飘飘地道:“这么说,王妈妈是认为,九姨娘可以左右祖母的意志了?我竟不知道,九姨娘何时成了这相府的当家主母!竟也能因自己的一点小事,改变祖母的决定。”
“大小姐慎言!”王妈妈被激怒,语气愈发严厉,“不要颠倒是非黑白,污了夫人的清白!”
“该慎言的是你!”卿如晤站了起来,上前几步,现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王妈妈,目光锐利如刀,“我且问你,你一口一句夫人夫人的叫,到底是和居心?是姨娘早已觊觎主母之位,急着给我父亲续弦当继夫人,还是你这胆大包天的狗奴才不将我死去的亡母放在眼里?!”
本来就不放在眼里!
可是王妈妈不敢说。
“大小姐!”王妈妈恼羞成怒道,“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九夫人是皇后娘娘做媒,懿旨亲赐的贵妾,与一般的妾是不一样的,就连相爷也叫她一声九夫人,老奴叫一句夫人何错之有?大小姐怎可话里话外随意攀扯,陷老奴于不忠,九夫人于不义之地?!”
“王妈妈。”顿了顿,卿如晤继续道,“你也说了,九姨娘是贵妾,妻和妾毕竟是不一样的,再贵的妾,也没有越过妻的道理,我乃父亲发妻所生,九姨娘就算是我的长辈,按礼制来说,也没有贵过我的道理,所以,我并不认为让芍药和笼烟在我这做三等丫头委屈了她们。”
“你!”王妈妈只觉得胸臆间蹿起一股怒火,堵在喉咙里,气得她说不出话来。
卿如晤满意地看了一眼王妈妈的神色,继续道:“王妈妈,我奉劝你一句,不要老是把九姨娘为皇后娘娘所赐一事挂在嘴上,皇后娘娘的懿旨上写得清清楚楚,王氏为右相妾,父亲和祖母敬重皇后娘娘,这才允许下人叫一声九夫人,但也仅此而已,你省却了“九”字,夫人夫人地叫来叫去,岂不是质疑娘娘让九姨娘做妾的决定?打娘娘的脸吗?”
王妈妈脸色青白变换好不精彩,胸口也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气到极致。
偏偏她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她想用皇后娘娘去压卿如晤,可是却被卿如晤堵了一道。
这个时候再借皇后娘娘替九夫人撑脸面,不是自取其辱吗?
一群人看着,王妈妈再跋扈也不敢当众去踩卿如晤,只能咬牙咽下脖子眼那口老血。
忍了半天,才咬牙切齿地道:“既是九夫人吩咐老奴将芍药和笼烟带来,老奴我也没有不听从的道理,就让她们留下占了三等丫头吧!”
“妈妈真是能屈能伸啊!”卿如晤笑着坐回椅子上,转头对众人道,“王妈妈堪为你们的表率,你们可要认真向王妈妈学习,怎样做一个称职的奴才才是。”
众人应了声是,王妈妈一甩手里的帕子,扭着身子走了。
选婢一事,总算告了一个段落。
卿如晤若有所思地望着王妈妈的背影,一双美目中尽是疑惑。
王妈妈这个老奴才,并非是个简单的货色,怎么今日说话破绽百出?
卿如晤心中凛然,霎时间嗅到阴谋的味道。
……
日子平静如水,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几日。荷风御下果然有一套,短短几日便将淑清苑新来的几个丫头和婆子调教得俯首帖耳。
然而芍药和笼烟心思却较为活络,时常偷奸耍滑,在荷风面前也算听话,背后却惯会搞事,时常打压借着九夫人的名义几个新来的三等丫头。
丫头们敢怒不敢言,干活时少不了拿着东西撒气。
这日,荷风吩咐二人打理廊前的杂草,二人转头又将活计丢给海棠和百合两个丫头。
两个丫头受欺压已久,一时忍不住顶了几句,却被芍药和笼烟扇了几巴掌,又踹了几脚。
两朵被欺凌的花跑到荷风面前告了一状,荷风又将此时禀了卿如晤。
卿如晤正立于案前认真临摹字帖,闻言抬头一笑,将羊毫搁在一块青玉笔搁上,又在杜若端来的盆里净了手,这才准备处理此事。
“荷风,你怎样看?”
此时窗户开着,外面盛了满庭夏日的绿,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翠光。
卿如晤一袭绿裳,纤细的身影像一只灵蝶,跃然于这满园锦绣中。
荷风有些醉了,声音不由得放软,道:“那日小姐给了王妈妈一顿没脸,永乐斋却不曾有异动,相反这芍药和笼烟却不消停,想来这就是永乐斋的招。”
竹露在一旁听见了,登时横眉竖目,然后道:“这两个小蹄子,不要命了!我去砍了她们。”
说罢就要冲出去。
卿如晤连忙将她唤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