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新学期的课本到了,班主任组织同学一起去学校礼堂按班级把新书搬回教室里发放。男生负责搬书,女生负责发放。
林沧这个班是尖子班,女生多、男生少,林沧这种长得高的女孩也被老师安排着去搬书。
就有的老师会说什么男生上了高中成绩就追回来了,身高也是一个道理,林沧全当作耳旁风。其实很多话只是因为成绩好的女生多,老师想要打压一下,让大家不至于骄傲自满、更有危机感一点。可惜她这个班里也有些靠关系进来的学生,那些私底下满嘴脏话的小孩,能顺利升学就不错了。
一米六七的身高让林沧在这群初中小孩里显得鹤立鸡群,发放书籍的老师向她招手,等林沧一靠近就把书单塞到她手里,让她负责核查本班的书本。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q uyushuw u.c om
林沧叫不出太多同班同学的名字,幸好大家排着队,林沧便一个人一摞书地让他们往回搬。礼堂里人多,书也乱,少不得有几个调皮捣蛋的。偷偷溜回班上不带书是不成的,溜回去了肯定也会被站在门口的班长发现,几个男生就厚着脸皮排到女生后面去,希望前面的人搬完了就没他们的事了。
可惜班主任算得正好,几个男生不情不愿地凑过来接林沧手里抱着的书,为首的男孩还在队伍的最后杵着。
林沧也记不得他是谁,那男孩比她矮上一头,气势却不弱,摇头晃脑地走过来。林沧把书递给男孩,他前面的男生帮他接过了书,有些艰难地抱着两摞书往回走。林沧不喜欢多管闲事,她提起最后一摞书继续递给手里空空的那个男孩。
何家佑是一班最大的混世魔王,他早就看林沧不顺眼了。这林家女孩只给她周围那一圈女孩抄作业,他听他妈妈说林家都落败了,这个林沧还这么目中无人。要知道班里的同学们不是对他阿谀奉承的,就是避讳恐惧的,只有这大胸妹连正眼都不瞧他。他已经把林沧家道中落的消息给小弟们都讲了,他再不给她点颜色看看,还怎么在班上混得下去?
他上前接过林沧手里的书,却在林沧松手的一刻也松了手,书砸在林沧的脚背上,瞬间疼得她不由得蹲下呼痛。调皮地男孩们哄笑作一团,何家佑抢过林沧手里的书单,招呼着他的跟班们跑回教室了。
等林沧抱着书回到教室,班主任只顾着责备她回来得太晚,又夸赞了何家佑给班上带回书单,才能核对出少了林沧手里的这一摞书。
“何家佑”,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林沧循着班主任的视线望过去,那个矮小的男孩把校服外套系在腰间,用装作很帅的姿势躺在身后的其他同学的桌子上,用挑衅的目光看向她,然后做出口型:
“大胸妹。”他咧嘴一笑,又当众用恶心的姿态,把嘴里嚼了多时的口香糖捏了出来。
林沧被恶心到了,她转开视线,低着头安静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她想起了去年夏天。上体育课的时候,老师会让男女分开跑步。夏季校服的短袖领口不低,但就算穿得严实,也少不得有男生要品评一下同班女生的身材。林沧跑在最后一排,却依旧抵挡不住来自一旁休息的男生们的炽热眼神。
“抖得可真厉害。”她很讨厌这样的评价,胸前挂着一团软肉,运动时只有强烈的不适感,在这些人的眼里却成为了一种“奇观”。她本能地觉得这是一种贬低,而非赞誉。
何家佑大概是其中的一个了,说不定还是领头的。
林沧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只知道怎么被动地拒绝别人的阿谀奉承,却不知道怎样在这种纯粹的恶意中主动保护自己。下次再发生这种事,她要还手吗?林沧想起被林遴扯到水中的那一次,她和林遴打得不相上下。这男孩比她还矮,倒是打得过,但是动手了之后呢?像今天这般,何家佑说句自己手滑,她动手,便是不占理了。
发完书就只剩一节课了,林沧脑子里想着其他事,时间过得很快。
下课铃一响,她提起收好的书包快速地离开了教室,惹不起,她还躲得起。
奚言先回家换了衣服,宴会结束,他就要正式接管奚老爷子给的产业了。不过工作是怎么做都做不完的,还是多陪陪他的阿沧更重要。
奚言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林沧的身影,他的妹妹生得极好,身姿亭亭、眉目浓艳。面色虽是如常的苍白,但束在脑后的马尾和那身略显幼稚的校服依旧让奚言感受到了青春的气息。
奚言接过林沧的书包放到一旁,给她递了一盒切好的脆桃。
“你阿姐说你喜欢吃脆桃,快吃。”林沧接过桃子,用小叉子叉着吃了今年的第一块桃子。
“好吃?”
“嗯。”
奚言摸过女孩不太顺滑的马尾。“怎么想起要绑头发了?”
“学校规定要绑的。不过绑久了会痛,所以我平时不喜欢。”林沧据实回答,嘴里还咔嚓咔嚓地吃着桃。
奚言闻言把女孩的头发放了下来,发绳被他揣进了西装侧袋里。
“好些了吗?”林沧咬着桃忙不迭地点头。梳着马尾精神些,但奚言也觉得她妹妹放下头发更好看,墨藻般的头发更衬得她肤白盛雪,多了些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艳感,让她更加觉得要把妹妹藏好。
“阿沧,抱歉,哥哥早上没能送你上学。”奚言是真不好意思,他这辈子也不能让林沧知道他不来送她上学是去做了什么。
“你早上还没回家。”林沧想起今早家里的状况。
“嗯,抱歉,哥哥昨晚太忙了,所以才…”
“那你会累吗?”奚言没有预料到这个反应,已经很久没有人关心过他累不累了。
林沧见奚言愣愣地盯着她,却不回答,伸手在奚言的眼前晃了晃。
“你有睡觉吗?”不会是累傻了吧。
女孩偏着头望向自己。林沧的眼睛因抑郁的关系而无神,显得整个人都恹恹的,在奚言看来却格外澄澈。她的眼瞳专注,只用来捕捉她珍视的人和物。
“很累。阿沧,哥哥好累的。阿沧可以给哥哥抱一抱吗?”林沧从6岁长到14岁,奚言也从16长大24岁。这八年他从没让他自己停下,雅思、A-Level、金融本科三年、无数的计算机硕一年、量化金融硕一年,他还一边实习、竞赛,一边创业、社交。躲过国内叔叔们的刁难,在国外还要靠着帮同学代写补贴吃穿用度。而这却只是才起步,他创业不到一年,家族产业也不过接手了零星一角。是的,他的每一步看似都走得好顺利,但都是由恨意支撑着他走下去的,他恨他的家人、恨自己的无力、恨未来的路漫长而看不到尽头。
林沧放下桃子,往奚言身边凑了凑。阿姐也很喜欢抱她,没有事的时候姐妹俩能窝在一起待上一整天,阿姐和奚言一样,都说抱着她的时候会感觉很幸福。
奚言的眼里是这样的,妹妹放下了她心爱的桃子,小心地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却害羞地侧过头不敢看自己,即使是她先关心的自己。
可爱死了。奚言将林沧整个人都拢到了怀里。他会学会去爱,他不会因于黑暗并行而选择同流合污。因为他的妹妹会拉住他、在光与暗的交接地拉住他,为他保有为人的最后一点良知,让他不至于沦为黑暗的伥鬼。
奚言的确很会选餐厅,清河旁的餐厅没有京华中心积水潭周边那般同质化,这是个忠于意大利风情的小酒馆,林沧和奚言坐在靠河的位置吃着提拉米苏。
不同于现在大多甜品店的做法,这家小酒馆没有用海绵蛋糕代替手指饼干,自制的手指饼干被咖啡利口酒泡过,给舌尖带来微微刺激的同时不忘增添口感,比蛋糕更有韧性。
噬甜是存活至今的人类种群的共性,不噬甜的反而是劣质基因,不懂得分辨什么样的食物更能帮助自己熬过不确定的未来是危险的。因此奚言并不会说这是女孩子们才喜欢的东西,但他还是从林沧那里挖了一小口就继续喝他的浓缩去了。天天喝酒熬夜的生活方式让他为了保持自己的身材,必须要舍弃一部分来自食物的简单快乐。
林沧难得话稍微多了些,他专注地听着女孩给他讲自己的学习情况。数学好,可以放假去学学编程;物理化学这才初中呢,数学不差就能学懂;历史政治这些,奚言想起家里一大摞奇奇怪怪的书,他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
什么是值得担心的呢?“阿沧,你记得之前答应过哥哥要给我讲每天有什么开心的和不开心的事吗?今天开学,学校里有发生什么吗?”
林沧面色一变,“学校里没有开心的事,也没有不开心的。”
她实在不是个会撒谎的孩子,“真的?阿沧没有和朋友聊聊假期玩了哪些游戏、看了哪些书吗?”
奚言突然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他也算是过来人,有过像江心一样把妹妹忘在脑后,出去和同学们疯玩的学生时代。特别是在假期里,相约出去打电动、给同学过生日、聚餐,他还算是有过正常的初中生活。而林沧一次也没提过要出去和朋友玩。
“我不喜欢我的同学。他们太吵了。”小孩自尊心重点也好,不至于没朋友就可怜巴巴的。
“那好吧,我们阿沧一个人也能很快乐。”奚言语气里的笑意被察觉,林沧狠狠瞪了他一眼。“总之,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一定要告诉哥哥,相信哥哥都能解决的,好吗?”
“唔。”别扭小孩今天可以接受的唠叨已经到了极限,再继续就又要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