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淡色瞳孔里,闪着坚毅又锐利的光芒。在她身上,永远看不见慌乱和无措。
冷静,冷静……你要像你娘一样!遇到什么事都要冷静!
她告诉自己。
可林沉玉冷静不下来,一闭上眼,眼前全是灾民们的面容,耳边依稀传来大家的哭喊,这满目疮痍的土地让人看着就心惊。
她疲惫的吐一口浊气,她推开门,决定出去看看。
一定有办法的。
她到了大堂,衡山派的弟子们已经回来了,他们刚刚和官兵们交接完,大家忙活了一日,都是一脸倦容,大堂里烧着热炉,煮着白菜粥。
顾盼生也匆匆回来了,林沉玉给他盛了一碗,递给他。
林沉玉坐在凳子上,开始喝粥,她心不在焉的问顾盼生:“桃花,如今米价多少?”
“大家挂着牌子的都是三十文一升,有部分米商便宜几文卖我们,也有抬高了的。我拿着您的钱一部分买了米粮,一部分买了蔬菜血食,今日大家基本都被安抚下来了。”
她又看向王公子:“之前多少?”
“十文顶天了。”他哼一声。
“翻了三倍,未免太过分了些,这价格谈不下来么?”
“我私自找城里粮商们筹过几次粮,可大家都推脱着,无人愿意。”梁茹面色黯淡:“估摸着大家都不愿意吧。”
林沉玉笑了:“商人无利不来,夫人空手套白狼,如今粮价节节上攀,夫人原价买大家都不愿意,莫要说空手得了,我想大家不愿意也是理所当然的。夫人,延平府的余银还有多少?”
“我回去收拾收拾,将延平府上所有官银,并我夫君这些年的积蓄,奴的身家嫁妆全部算上,送给侯爷,想必约摸有千两吧。不能光叫侯爷一个人出钱,不是吗?”
“夫人高义,林某佩服。”林沉玉沉思起来。
一升米往少了算,约摸能供给五人吃一日,灾民按照十万人算的话,要两万升,若是按照现在的米价算,一日便要吃掉六百两,何其荒唐,整个延平府加起来也不够大家两日吃的!
按照原来的米价算,一日光是吃,就要吃掉两百两的银子。千两银能供给给灾民吃五日。
虽然只有短短的五日,可她毕竟看见了希望,五日后的粮食如何,她再盘算!
她忽然有些释怀的笑:
“还好还好,情况不算太糟糕,若是十文一升,我们还能撑五日。绝不能按照三十文一升算,得按照十文一升,我们还能撑五日。”
“可他们未必愿意降价,我之前差人去问了个遍,都是打太极,早上降了下午又升了,一点用都无。”
钱为在旁边义愤填膺:“我爹生意做那么大,饥荒的时候都不会涨粮价呢!这些个人怎么个个都这个样子!也不看看若不是官府护着他们,他们的粮仓早被人抢了!还卖粮呢,等着死爹哭娘去吧,一个个拧种!”
牧归咳嗽一声:“文雅点。”那些人都看过来了,似乎有些震惊于衡山派的名门弟子,居然这样。
钱为不满的噘嘴,拧过身子:“我生气当我是刺猬好了,别管我。”
说罢想起来了什么,有些自得的邀功,上前拍拍胸脯道:“侯爷!我写给我爹的信已经寄出去了,甭管多么大的困难,等我爹到了就有银子了,有银子了就好了!”
那王公子皱眉看他,有些不以为意,在他看来,钱为无非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公子,有点家底但不多:“你知道现在一日需要多少银子吗?口气挺大。”
“不知道,一日要多少啊?”钱为瞪大眼睛。
“按照如今的粮价,一日保守了就要五六百两。”王公子叉腰,居高临下看着他。
钱为露出迷惑的表情,好像在说“五六百两很多吗?”
他开口:“哦,没事的,我找我爹要了一万两……”
王公子:?
钱为喝下最后一口粥,不紧不慢补充道:“黄金。”
王公子:“……”
好家伙,散财童子给他遇见了!
*
林沉玉听着那边的嬉闹,忽然被钱为的一句话提起来了注意。
“也不看看若不是官府护着他们,他们的粮仓早被人抢了……”
她顿时连用膳的心思也没有了,忽的来了精神,三两口喝完碗里的粥,又恢复了那副气定神闲的潇洒模样。
她搁了碗,笑着对衡山派和王公子道:“我有个主意,待会来我房里大家商讨下,如何?”
第55章
“子时三更, 平安无事。”
已经到了子时,天上乌云一片,看不见一线儿月光, 打更人的声音空落落的穿过延平府城内的大街小巷里, 榕树扎根在巷落中,有枝丫时它护着巷落,如今落叶了,徒留满地落叶无人打理,走上去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大家都陷入了安眠, 今日是难得的夜晚,城外也平静了下来。往日这个时候, 很多灾民都会在城外闹, 今日也许是都有了粮, 大家不闹腾了。城里城外都能安心睡个好觉。
延平府内,还不眠的唯有粮商。
四海粮行的掌柜正抱着龙门帐, 和夫人在被窝里,算的起劲,他拿着算盘噼里啪啦算下来, 单手拈着笔,舔舔口水在龙门账本上笔走龙蛇, 算罢了,笑的喜笑颜开:
“今儿共计进六百六十三两五钱!缴六十两, 一分不存一分不该, 夫人!我们总共进了六百多两啊!”他掏出那两张银票,眼里都在发光, 狠狠的亲了口那张银票,痴痴的看着上面的字, 嘿嘿的笑。他们这些商人,平时生意下来,一年也就你攒个千百两左右,如今光是一日就赚了六百两,如何让人不心动?不飘飘欲仙?
他小心翼翼的把银票收好,塞在枕头底下,抱住老婆胖乎乎的腰身,笑的得意:
“如今可算是出气了!当年老丈人把你嫁给我的时候,还嫌弃我是个商人呢,如今我不比那两个大舅子出息?一日就净赚了六百两!你说我厉不厉害?”他摸了摸夫人肚子里的孩子,笑的心满意足:“等孩子出来了,这个银票就是留给他的见面礼,若是个男娃就给他读书买书请先生,若是个女娃就给她请个宫里退下来的教习嬷嬷,买几个铺子当嫁妆,怎么样?”
他夫人原是官宦大家的小姐,家道中落后,父亲为了继续供养为读书赶考而奔波的兄长和阿弟,将她嫁给了商人,靠着她得了银钱,却又瞧不起这混身铜臭的女婿,每次她带着银两和政府回门探望爹娘,爹翘首盼着银子,眯着眼接过了攥在手里后,还非要开口刺上一刺:
“哟,我这女婿还不坏,还有这些钱嘞,怎不早些送来?要知道你们都是小本生意,等我儿子高中了成了老爷,他一人得道,你们鸡犬升天呢!”
他每次都是兴冲冲跑去,气恼的回来,连累着她两头受气。有时候她忍不住了要和离,他又不准。几个月前她好容易诊出身孕来,他铁了心不再去老丈人家,两个人关上门过日子,果然轻松不少,只可惜好日子没过几天,就出了这样一个大难。
延平府去年本就旱过一次,大家余粮都不多,年末雪大的惊人,往日雪只埋半山腰,她去看的时候,满山都是雪,可惜当时她还意识不到事情的严峻,直到十几日前,接连不断的大雨,冲垮了大坝,她是梦里被人的哭声惊醒的,才知道延平出了大事情,百年不遇的洪涝,让本就不富裕的大家更加无措起来。
她叹口气,锤锤掌柜的肩膀:“可这样抬高米价,会不会不太好。”眼看丈夫露出诧异的表情,她换了个措辞:“我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来,这几天总闹心,寻思着要积点德才好,米价涨了三倍会不会太高?”
掌柜的愣了愣,脸上喜悦之情淡去了一些,叹口气:“这又不是我一个人能掌控的,米行是唐老板操纵的,唐老板定的价是三十文,大家还有的往上提,我私底下还会降降价,偷偷按照二十五文买的,已经惹得他不高兴了。”
统一米价对于米行来说是至关重要的,若是整个城里单单你一家降价,大家可不都跑你这儿来了?对于同行来说便是莫大的打击,因而他们调价都是统一规定的。
加上延平府长官自缢了,旧的去了新的没来,可不由着他们折腾?新的来了他们也不怕,小酒一喝黄白之物一给,就随他们去了。
掌柜揉揉眼:“算了,睡觉吧,这人世间的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睡觉吧。”
*
他刚刚歇下,就听见后面仓库一阵喧闹之声,他从梦中惊醒,第一件事就是怕下床,鞋都来不及穿就往外跑。
他夫人也忙不迭的惊醒:“怎么了!”
他回过头将夫人重新塞回被窝中,拍拍她后背将她安抚后好匆匆离开房间,他隐隐看见喧哗的但是是后院的粮仓,他呼吸一滞,那可是他的命啊!
“跑什么跑?发生什么事了?”他捉过个路过的下人骂道。
“今儿不知道怎么了!灾民全部涌进来了!不为别的就要抢咱们的粮食呢!已经打破了大门,再往前就要到咱们的粮仓了!咱们昨儿刚收的新粮还没来得及入库呢!”下人哭着道。
他一把丢了下人,满眼惶恐的跑到后院,就看见火光一看,他吓的瞳仁一缩:“不要!不要点火!”
几十个高大健壮的灾民,正把这那门的,他们手里拿着柴刀,正劈着门,铁门上多了几道痕,看见有人来了,冷笑道:“火烧眉毛知道着急了?掌柜?”
说罢,又开始凿门起来。
“你们干什么!家丁呢!”
他扫视周围,发现家丁倒了一大片,具都是被绑了起来丢在地上,他气急了,拿过笤帚就干上去,怒道:“不许你们动粮仓!反了你们了!”
那些个高个灾民笑嘻嘻的看着他们:“以往是官府帮着着你们把着城门,守着粮仓,如今官府撤了兵马,任由我们进来抢,谁还管得了你吗?”
掌柜只觉得心头发寒,他吞吞口水,眼看这些人又要砸起来,他焦急道:“你们下来!我给你们银子!打发你们走!”
“当我们是叫花子呢!一顿饱和顿顿饱我们还是分得清的……”这时候,有人在人群里发出一声呐喊:“哟,粮仓打开了!大家快拿!”
掌柜只觉得眼前一黑,看见乌压压的人闯进来,昏了过去。
*
一夜之间,延平府六家粮仓遭抢,或有遭了贼,或有完好无损的,多多少少都受了影响,幸得无人伤亡。
第二日清早,米行的人就闹到了官府。
为首的唐老板横眉怒目,看见来人就骂:“你们怎么干活的?官府连城门都守不住吗?”
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只见个白衣少年,衣裳如雪,风仪落落走到堂前来,她缓步走上阶去,坐上官椅,先翘了腿来,偏生她那动作却不叫人觉得粗俗,只觉得雅中随意的自在。
“哟,唐老板,宿掌柜,明先生……初次见面,恕小侯没带什么见面礼啊。”
见那人上了一句,将他们所有人喊了个遍,又自称小侯,倒是叫他们先矮了三分气势。
唐老板犹豫着看向这人:“不知是何方的侯爷?哪路的神仙大驾光临?”
“免贵,鄙姓林,双名沉玉,海外人士,蒙圣恩亲封,二品海外侯。”
大家面色一变,若是没听过海外侯大名,倒是白活半辈子了。唐老板面色又软和了一些:“不知侯爷来此,有什么吩咐么?”
“我游山玩水偶到贵宝地,景晨鸣禽,水木湛清,实在是个好来处。延平府长官旧的走了,新的未来,我暂于此代庖,管理事宜。”林沉玉话音未落,就看见众人鄙夷的目光,她轻轻一笑:“不知众位来次,有何指教?”
“侯爷昨儿撤了卫兵?”
“嗯。”
“昨儿夜里,我们六家粮仓都被抢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林沉玉换了个脚翘,顾盼生给她递过去茶盏,她笑着端过,继续靠着椅子,颇为同情的嗯了一声。
“侯爷!您不管管吗?”
“管?我拿什么管?现在官府的饷银都发不出去了,我只能任大家自生自灭了,爱偷的偷,爱抢的抢。”林沉玉叹口气,品了口茶,姿态优雅。
唐老板气的牙痒:“侯爷!可治理御下是您要负责的事情!”
林沉玉斜眼看他:“老板,可私调粮价是您做出来的表率!”
一句话,大家哑口无声,顿时明白了侯爷的意思。
好家伙,在这里等着他们呢。
林沉玉打个哈欠:“我也不与你们计较,这样,我出一个数,从你们手里买粮食,如何?”
“侯爷打算多少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