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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6)

当然,徐老师看得很隐蔽,除了她自己,大概没人会发现她不经意瞥过的目光里,藏着这么仔细的观察。

见她沉吟着,不说话,吴傅武以为题目很有些难度,贴心道:要不老师把试卷带回去看,晚上再给我们讲。

徐薇回过神,说:不用了。拿起笔便在复杂的空间几何体上画了一根辅助线。

第23章

邓川搁下水杯,唇畔还有些湿,并不知道后头发生的事。

周围的人都垂着头,做自己的事情。

她拿起笔,腰背不自觉地挺直,顷刻间便进入了学习状态。在徐薇有条不紊的舒缓嗓音里,专注而投入地写完一整道地理分析题。

对完答案,上课铃来得正好。

大家纷纷收起试卷,拿出课本和笔记本。

徐薇抬脚走人,见邓川的笔挂在桌沿,要掉不掉的,便随手拿起来往里放,口中应付还想追问的学生:

有什么不明白的晚自习再来办公室。

步伐稍急。和平常的她不太一样。

邓川抬起眼,只来得及捕捉到她翩然而去的背影,和空气中余下的淡淡花香。

晨光透过大开着的窗撒进来,教室开阔亮堂,落在人身上,顺着轮廓映出一圈绒绒的纤芒。

皮肤漾起暖意。邓川抬起手,用手背贴了贴脸。

那里盛着她涌满胸膛的热度。

徐薇走出教室,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她的脚步声很响的回响着。

风拂过长廊,却不见萧瑟,反而使人头脑清明。如果顺着徐薇的视线吹,便能看见教室里那张年轻而认真的脸。

下午放学后,邓川照例留在教室,等过了用餐高峰,才准备动身去食堂。

冬天天黑得早,暮色陷落。

苏眠跑来找她,坐在余晓的位置上,把脑袋搁在她桌面,偷眼瞧她:邓川

语调半扬不扬,拖得长长的,像撒娇。

嗯?邓川在往错题本上订正错题,没看她,只在嘴里应了一声。

苏眠踌躇半晌,又叹了口气。趴一会儿,不说话了。

邓川没等到她的话,看她:怎么了?

却见对方靠在桌子上,垂着眼,指尖拨弄着她的书角。

若有所失的样子。

邓川想了想,搁下笔,理理她被桌面压乱的头发。

顿了一会儿,才轻轻开口,似叹息,又似包容:累了吗?

苏眠掀起眼皮瞥她。

邓川眉目平静,语气难得温柔。整个人显出一种被学习生活充分打磨过后的简洁气质。她心无旁骛,笃定而淡然,仿佛没有什么事在她预料之外

她一直是这个样子的。

苏眠想象不出邓川变成另一个大人的样子,正如她想象不出没有她和裴青玉的未来。

但有什么是能一直不变的呢?

她怔怔,呆着,半晌,才听见自己的声音:

嗯。累了。

邓川。她说:我其实有点怕

怕什么,她顿住没说,像是有口难言。

想了想,又解释:也不是怕,我可能是有点慌。

她说话的时候,邓川一直静静看着她,苏眠从她的目光中获取了某种力量,接着说了下去:

可能是现在一切都不确定吧。我不能预料到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她的语气轻飘飘的,有点迷茫。

邓川闻言,神色并没什么变化。只平静地说:别怕。

我一直在的。

声音并不重,咬字也轻轻的,却掷地有声,像在许一个永远生效的承诺。

苏眠闻声,静默一会,露出一个被安慰到的笑容,还没接话,又听见邓川说:你别是还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吧。

问的是问句,端的却是肯定语气。

她憋了一会儿,终于泄气似的说:是的。

张张嘴,又合上,反复几次,最后别扭得捂住了脸:我说不出口。微信和你说吧。

嗯。邓川慢条斯理地说:我也有事要和你说。

苏眠放下手,闻言,有些好奇地道:什么事啊?

邓川却不答,只是神秘而一本正经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苏眠挠了挠脖子,无端地有些背脊发凉,仿佛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一样。那你考完试再告诉我吧。我有点害怕。

她一边说,一边端起邓川的杯子,喝一口水,又被里面泡久的柠檬苦得皱了下眉。

好苦,你怎么不换一片。

邓川随口说:下火。

是吗?

她往楼下望一望,见路上走着的人少了些,便准备动身去吃饭。又问:

你晚上留在学校还是回家?

苏眠说:我明天晚上的飞机飞北京

明天是期末考。

邓川惊讶一瞬,又了然,那你东西收拾好了吗?

嗯。

两人一时无言。

苏眠的短发长了些,盖住脖子。刘海垂下来,遮住她的眉毛,让她的凤眼敛尽锋芒,变得柔软而无害。

她的唇角不再飞扬,稍稍抿着,有点倔犟,又有些懵懂。

邓川望着她,端坐在她面前的是这样一幅面容,青春,美好,是她过去生命中最熟悉的人,但现在她将离她远去。北京,遥远的大洋彼岸,那里的云和月不认识她们。

可她只能轻轻地说:那,祝你一路顺风。

前程似锦。

好吧。

苏眠勉强笑了笑,说:那我先走,我得回家吃饭。

嗯。

她蓝白色的背影消失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

暮色四起,周围静悄悄的。

邓川把桌面收拾完,站起身。

教室得挪出来做考场,讲台上堆着大家清出座位的书。

她在书堆里左挪右拐,好容易走到门口,便撞上从外头进来的徐薇。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秀丽的眉眼低低垂着,一半的脸庞映着身后亮起的灯火,十分清晰,连她脸上浅浅的颧骨痕迹都看得见,一弯月牙似的,落在白皙的云里。

邓川在暗,她在明。一时之间,两人像隔着一面镜子,明暗交界的分界线,互相仔细打量着对方。

或许月亮已经升起。邓川在徐薇黑色的眼瞳里看见了自己。

呆呆地,说一句:你怎么还不下班呀。

语气和她平时不太一样。

徐薇弯眼一笑,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细长的纸条在空气中舒展:我来布置考场。

邓川三两下凑过去:我帮你吧。

她显得有些急切,让徐薇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不动声色地应:好。

细长的纸条上印着考生的个人信息,一叠握在手里,上面汉字和数字密密麻麻,同样的格式和排列方式,却对应着独一无二的每一个人。

徐薇把纸条捋整齐,递给邓川。

但邓川没有伸手去接,她摊开掌心,像在做某种邀请,于是她的掌心和徐薇的手指尖之间有了一次微妙的零距离接触。

徐薇放下纸条,若无其事地转身去讲台上的工具箱里翻出了贴纸条的胶水。

一边往下走,一边说:我还以为这个时候教室里已经没人了。

邓川转过头看她,这个时候我一般都在的。

她说得并不准确,但心里不想去纠正。如果能把一次偶然的相遇变为心照不宣的擦肩而过,那么撒一次半生不熟的谎又有什么呢?

徐薇敛着笑意,走到她面前,说:太晚吃饭不好。

邓川却反问,赌气似的,说:哪里不好?

徐薇也反问,不假思索,声音却很温柔:饿坏了怎么办?

食堂人太多了。

苏眠走后无名的情绪被稍稍抚平。邓川抽出座位号为1的纸条,待命。

徐薇不紧不慢拧开胶水,对着瓶口仔细看一眼,嘴里轻声说:不喜欢人多?

语调随意,像是随口一问。

邓川却心跳如擂鼓,半晌,才轻声地应。

嗯。

对话宣告结束。两人正式开始动作起来。

序号为1的纸条被贴在徐薇涂抹过的胶水上。邓川指尖摁了摁,感受到纸张背后的粘腻与湿滑。

指尖的触感仿佛是一种提醒。邓川的动作有意放慢起来。

直到徐薇在第四张桌子前停下来等她,邓川还在垂眸慢悠悠地挑着序号为3的纸条,自得地沐浴在她的目光里。

如此反复几回,饶是她也觉得自己刻意,但徐薇什么都没说。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前头,等她走过去。

于是下一张纸条被邓川贴出了千回百转的意味。

徐薇轻声地笑,说:不用贴那么紧,不然不好撕掉。

邓川讷讷,说:哦。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昏暗下来,只剩一线残阳,在地平线上哀哀地挂着。

邓川中途往窗外瞥了一眼,地平线上的景色使她骤然想到那天徐薇车上的场景。一样的寂静,一样的永无边际。

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股浓烈的幸福感,彻底填满了苏眠走后心里的空隙。

教室里没有开灯,邓川不想开灯,徐薇也没有开口让她开灯。暮色中,她望着徐薇,望她影影绰绰的鼻梁,嘴唇,眼睛,目光不自觉地柔情似水。徐薇也偶尔看她几眼,光线如此柔情,简直像在隔着烛光晚餐对望。

白炽灯在此时是一种明亮的残忍。

两人默契地把晚餐的时间又延后了十五分钟。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前后出了教室。

邓川没再穿她鼓鼓囊囊的羽绒服,穿了一件宽大的黑色外套,平白无故显得长大几岁。徐薇估摸了一下,这件衣服要穿在自己身上估计就像套了个麻袋。

但某个小朋友却穿能得有棱有角,把肩膀也显得很宽,在教学楼的灰白背景的衬托下,让她眼前一亮。

于是,在邓川洗过手又接过徐薇递来的纸巾之后,又听见她说:收拾好东西。跟我出去吃饭吧。

第24章

邓川第二次坐上了徐薇的车。

下车时,徐薇从后座拎出一个白色纸袋。

火锅店停车场设在室外,场地中间竖着高而亮的一盏灯。像悬挂着半个月亮,马路的喧嚣隔着树丛传过来。邓川却奇异地觉得安静。

正是饭点,停车场里人不少。来来往往,要么是刚出社会的小年轻,要么是有老有少的一家人,两个人一并走着的,除了情侣,就只有她俩。

走近一楼等位处,服务员迎上来,徐薇朝带着口罩帽子的小伙子点一下头,把他点得眼睛弯弯,再说:我们有朋友已经来了。

谁?什么朋友?

邓川这才注意到她手里的白色纸袋。

年轻的服务员作一个请的手势,说:已经在楼上了是么?小心台阶。

徐薇今天穿了件呢子大衣,白色的呢绒衬得她肌肤胜雪,她伸手拨一下落在衣领里的碎发,在火锅店红红火火的背景里,冲着服务员微微颔首,简直像是瞬间把人拉进港式电影里的慢镜头。

邓川敏锐地发现在场的很多小年轻们眼睛发直。

她皱着眉,朝那些目光一个一个地盯过去。

小年轻们原本也只是看看,见人家旁边的人毫不示弱地看过来,反倒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各看各的手机去了。

直到徐薇站在前头轻声唤她,邓川才收回目光,像完成了什么守护主人的任务似的,撒着欢跑了过去。

徐薇可能没注意到后头这场小朋友幻想的单方面战争,也不知道她年轻的骑士已经轻松拿下这场小小战役的胜利。她一边抬脚往楼上走,一边跟骑士解释:不好意思,本来今晚约了和朋友吃饭,但是临时决定带你出来,就只能一起吃了。

邓川不介意,只问:是你很好的朋友吗?

嗯。徐薇说。是我很好的一个朋友。我们放假有一起出游的计划,所以她先从她那里开车过来等我放假。

邓川有点羡慕,又有点酸涩,真好。她闷闷地问:就你们两个人吗?

嗯。

小朋友没话说了。一言不发地闷头往前走。徐薇看在眼里,沉吟半晌,开口似是微叹:

邓川,学校之外,我也有自己的生活。

邓川没说话。

我可能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她说得很委婉,话里的意思却不含糊。

邓川忽然站定。徐薇转头,看见她黯然的眉眼,有些不忍。

青春期的小孩,心思活跃,对年长的自己留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是很正常的。世界很精彩,她的生命还留有很长的一段空白在等待。等到半年之后,她考上大学,从此天高任鸟飞,她会被爱,也会爱人。到时候,她也就忘了她了。

何必要去当戳破美梦泡泡的恶人呢?

徐薇心念至此,便听见邓川语气温柔地说:徐老师,你是自由的,我当然也是自由的,对不对?

徐薇一时无言。心里面有个声音叹着气说,她正是因为这份自由而珍贵着。你若是一语道破,多残忍。

好吧。

徐薇在心里悄悄向着自由的小朋友退让了。

邓川自顾自说完,没等徐薇的回答,主动伸手去拉徐薇的手腕。徐薇没有拒绝。任由她轻轻地牵着她的手腕继续往上走。

直到两人在二楼站定,有些迷茫地看了一会儿。徐薇才像忽然想到要找回点气势似的,反客为主地拉着她找人。

每个桌子上都升腾着烟雾,她们在其中穿行而过,一起穿过这俗世间最真实的烟火气,邓川望着徐薇的背影,听着耳边人们的谈笑声,觉得这个场景很有一种宿命感,仿佛她和徐薇就是注定要遇见,注定要一起一直走下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