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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贴皇榜

可是他没想到, 她居然胆大至此, 瞒着家人, 女扮男装去书院求学。更没想到, 她看着不像是来捣乱的, 竟是真的想读书的样子。

见他忽然止步不前, 程启不解, 低声道:“周大人?”

周太傅轻轻摆手,又指了指学堂里正读书的学子,示意不要出声。他则继续站在原地, 隔着打开的窗看学堂里的女儿。

她认真专注,并未注意到他的存在。

直到不远处下课的钟声响起,夫子略微吩咐了两句, 有三三两两学子走出学堂。周太傅下意识往旁边躲避, 然而却不见女儿出来。只见她执了一卷书,快步走到夫子面前, 一脸恭敬地向夫子请教。

周太傅心中惊讶更甚:这真是他那个喜欢胡闹的女儿?

他站在学堂外, 听不到他们具体说了什么, 只能看见那夫子似是说了什么, 周令月边听边点头, 脸上竟无一丝不耐。

她这般乖巧听话的模样,他已经很多年不曾见过了。

程启轻声道:“趁着没上课, 叫她出来?”

周太傅摇一摇头:“先等一等吧。”这样的女儿,他想多看一会儿。

学子们只休息了约莫一刻钟, 看见教法理课的叶夫子进来, 匆忙端坐,并准备好了课本。

周太傅就站在学堂外。

还是叶夫子一眼扫到了他,觉得奇怪,在学子们读书之际,抽身出来,拱一拱手,道:“什么风把周大人吹到这儿来了?”

有眼尖的学子随着叶夫子这动作,看到了站在学堂外不远处的身影。有的扭头看热闹,也有只看了一眼就转过脸的……

周太傅不欲让人知道女儿女扮男装读书的事情,只含糊说了一两句,就暂且避了过去。

学堂里看书的周令月跟着同窗们一转头,一瞥眼,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她脸色变了几变,立时低下头,恨不得将头埋进书里去,暗自祈祷父亲没有看见自己。即便是看见了,也最好认不出。

待下学之际,她随着同窗走出学堂,只当没瞧见父亲。可惜怕什么来什么,她刚行几步,就听人唤道:“过来。”

正是她的父亲周太傅。她佯作没听到,继续与同窗一起往膳堂去,口中还道:“啊呀,好饿啊,还不知道今日膳堂会做什么……”

“周越——”周太傅已经从程启那里知道了女儿的化名,“过来。”

与周令月同行的同窗闻言,轻轻推了推她:“叫你呢。”

周太傅在马车中随便换了外衫,现在身上没穿官服。是以书院的学子,虽见他眼生,却也想不到他会是当朝太傅。

周令月只得向父亲走过去,在他身旁数尺外站定,无精打采施了一礼:“大人……”

周太傅额角跳了一跳,眉头已然拧起:“嗯?”

“父亲大人——”周令月略微拉长了声音,面上却不见多少恭敬。她寻思着,这肯定是要带她回去的。想到这里,她不觉委屈起来,“你来干什么啊,我都……”

“你方才不是说饿了么?带我去膳堂看看。”周太傅道。

“膳堂只给书院学子提供午膳。”周令月小声道,“算了,你还是跟着我过来吧。”

周令月在膳堂找了一个角落和父亲相对而坐。

正是用膳之际,虽说食不语,可膳堂里依然人声不断。

周太傅尝了一口菜肴,微微皱眉,可看着对面吃的正香的女儿。他略一犹豫,又拿起了筷子。

他更惊讶的是,平时连半小碗米饭都吃不下的女儿,竟将满满一整碗都吃了下去。

周令月用帕子抹一抹嘴,小声问道:“用我给你添饭么?米饭管饱的。”

周太傅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怔怔道:“不用。”

他勉强用了饭,搁下碗筷。

“不吃了么?”周令月问了一句,确定父亲已经用好了,才道,“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把碗给洗一下。”

周太傅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儿。

他这女儿针线都未必能捏,恐怕都没进过厨房吧?竟然还要洗碗?

父女两人一起走出膳堂后,周令月带着父亲去了一处僻静的所在。她觑着父亲的神色:“爹,我喜欢这里,喜欢上学,你别带我回去。我束脩都交了。你要真的非要我回家去,我就去白云庵,把头发剃了,做姑子去,一辈子陪着姐姐。”

“又在胡说了!”周太傅双眉紧皱,“你果真喜欢这里?”不等女儿回答,他就又道:“我听说这边不能带书童,衣衫需要自己洗,碗筷也要自己洗。每日课程很满……”

“是啊,我觉得挺好玩的。”周令月抢道,“这边大家都穿一样的衣裳,都是书院发的,吃饭也在一处。自己排着队去打饭,不够了再去添,但不能浪费。吃了饭,自己把碗洗干净。我最开始的时候,不会洗碗,就跟着别人学。”

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周太傅看着这样的女儿,心情复杂,听她继续说着,夫子们讲课讲的多好,同窗们每天多么努力……他竟然咽下了直接带她回去的话。

他很不能理解女儿的想法,心说,她果真刁钻古怪。放着大家千金不做,非要到这京郊的书院里,去做个苦学子。

“可这是书院。”周太傅皱眉,“书院里都是男子。”

“男人女人有什么区别?我是来求学的,求学的时候,还管他是男是女么?反正没人知道我的身份。”周令月急道,“就程夫子他们知道,还帮我安排了学舍。我住的学舍里,只有我一个人。再说,就算真被人知道也没什么,太子妃不就是在这书院读的书么?”

周太傅轻斥:“太子妃的情况,和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周令月气道,“哦,我知道了,她是太子妃,我不是。我姐姐命不好,做不了太子妃了,爹爹不疼她,就连带着也不疼我了。爹爹不疼我就不疼呗,我和姐姐一起做姑子去。反正爹爹自有儿子养老送终,原也用不到我们……”

周太傅额角突突直跳,当即沉了脸:“胡说八道。”他待要斥责几句,却见小女儿眼圈儿红红的,泪水将落未落,他的心口像是堵了一块儿石头,沉甸甸的。

周令月道:“爹爹若还疼我,就让我继续读书吧。我不比沐泽差,我也会博个好名声,不给你丢人。”

周太傅原是想直接带走她了事,可是她一哭一闹,似是万分委屈,他又不好直接将她带走了。不过他回想着今日的场景,她在书院,许多事情需要自己动手,远比她想象的要难得多。这姑娘从小就没怎么吃过苦,初时或许感到新鲜,但时日久了,多半撑不下来,也就知难而退了。此时若强制性带她走,反倒容易让父女之间再生嫌隙。

于是,周太傅淡淡地道:“我不需要你博什么好名声,你是个姑娘家,也不必跟沐泽比。当然,也不用和你姐姐比。你要真喜欢,那就先在这儿待着,不过……”

周令月闻言立时欢呼起来:“好啊,爹爹真好。”

“不过,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切记瞒好身份,不要和同窗有肌肤之亲。”周太傅沉着脸。

“我要是丢了爹爹的脸面,就自个儿出家做姑子去。”周令月嘻嘻一笑,“或者拿剪刀捅了自己,不给爹爹脸上抹黑。”

周太傅脸色黑沉:“什么出家?什么做姑子?这话也是能浑说的?!你当谁都想出家做姑子?要是你打了这种念头,还不如趁早出家去!”

周令月耷拉着脑袋,小声道:“爹,是我说错话了,我会好好的。”

望着女儿,周太傅神色复杂。她这是在道歉认错?她居然也有认为自己做错了的时候?

周太傅此次到书院居然没带走女儿,他和女儿长谈一番后,又去见了山长程渊,希望能稍微照顾一下女儿,但也不用太特殊。

他寻思着不出一个月,女儿肯定撑不下去。不过这丫头犟的很,届时还需要他递个台阶接她回去。

程家自然应下。

这样的结果,程寻颇觉意外,但是一琢磨,毕竟是父女,骨肉至亲,父母或是子女,其中有一方妥协,也算很正常的事情。

对程寻而言,这不过是一个小插曲,她依然忙碌着自己的事情。转眼间到了三月初,她的十七岁生辰。

三月初九,不是休沐日,她也没有告假,不过早早忙完了手上的事情,提前离开崇文馆。

刚进入每日乘坐的马车车厢,就看到了端坐在马车内翻看着什么的苏凌,她丝毫不觉得意外,在他旁边坐了,笑道:“等很久了么?”

“没有。”苏凌合上书,“以为你要过一会儿才出来。”

“我先把活儿忙完,然后早退啦。”程寻在他耳边悄声道。

“把手伸出来。”

“什么?”程寻猜想他是要给自己生辰贺礼,也不忸怩,干脆将白皙的手摊在了他面前,笑嘻嘻地看着他。

苏凌牵了她的手,温软细腻。他略微低了头,在她手心轻轻吻了一下。

程寻只觉得酥麻之意从手心一直蔓延到心尖儿,她想抽回手,却没能抽回,脸颊隐约发烫,抬起左手,在他脑袋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软声道:“我还以为你要给我什么呢。”

“这不是我给你的?”苏凌微微一笑,松开了她的手。他自身边取出一物,交到她手上,慢悠悠道,“这是给你的。”

程寻低头看去,见是木雕的小鹿,不过拳头大小,材质倒不稀奇,难得的是做工精致,栩栩如生。她心念急转,想到那年腊月初八,他初次得知她的名字时,曾笑说:“原来是只小鹿。”她心里似是有暖流涌动,小声道:“好玩儿,喜欢。”

苏凌悄然松了一口气,小声道:“还有呢。”他说着探入怀中,取出一个玉葫芦的挂坠,笑道:“那天听你说玉葫芦……”

程寻眉眼弯弯:“我说我有玉葫芦,一对儿呢。明日我拿一个给你,咱们一人一个。这个你且留着,等我十八岁再给吧。”

她仰起脸,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小鹿:“这个,我很喜欢呢。”

苏凌见她目光温暖,脸颊红润,他心中一动,待要加深这个吻,却被程寻给闪开。他有些不悦:“呦呦。”

“你怎么了?最近没休息好么?”程寻盯着他的眼睛,脸上写满了关切。

他的眼睛下有淡淡的青黑,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苏凌轻声道:“没什么。”

他自恢复二皇子的身份之后,就很少闲着。他既然答应了皇帝要好好做一个皇帝,自然会为之努力。不过,近来忙碌,却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些。

“是睡不好么?”程寻小声道,“我睡不着的时候,就会背书。一般来说,背几篇就能睡着了。”

苏凌勾了勾唇角,心说,睡不着就背书?这还真是呦呦会做的事情。

他缓缓摇了摇头:“不是因为这个,是宫里有些事情。皇上刚发皇榜,在民间求神医。皇上忙……”

皇上守着姚贵妃,朝政上难免会疏忽一些,扔给他要他处理的事情,自然就更多了。

“姚贵……姚皇后?”程寻第一反应就是姚氏。记得前年那会儿,各地张贴皇榜,招民间神医,就是为了保住姚氏那一胎。她心中一动,低声问:“是,姚皇后有身孕了吗?”

“嗯?”苏凌目露诧异之色,他缓缓摇一摇头,“不是有孕。”

两年前,姚皇后小产,当时太医就断定,她再难受孕。若她还有一丝一毫有孕的可能,皇帝都不会认回他。

他睫羽低垂,轻声道:“姚皇后近来身体有恙,太医问诊不见好转,皇上不放心,想找民间神医看看。”

“是这样啊。”程寻恍然。

马车行得极快,程寻忽的想起来,低声道:“啊呀,我忘和你说了,我今天是要回书院的。”

“我知道啊,今天你生辰,肯定是要回去见一见父母的。”苏凌并不意外。

他知道她和父母关系和睦,像生辰这样的日子,若非意外,都是和父母一起度过的。

“那你……”

“我自然是陪你一起回去。”苏凌神情自然,“现在时候还早,我还能赶回京城。”

程寻听的心里一暖:“何必这么麻烦呢,你为了我,都把时间浪费在路上了。”

苏凌笑笑:“傻姑娘,陪着你,又怎么算是浪费时间?”

苏凌同程寻一起去了崇德书院,又拜见了程渊夫妇,却并未久留。

皇帝赐婚的旨意早就下了,程渊和雷氏虽然觉得大婚之前相见不大好,但是一想这两人在赐婚前曾在一处学习数年,也就不再提这一茬了。

呦呦生辰,虽不是整数,可雷氏仍亲自煮了长寿面,又去厨房做了几个小菜。

程寻拉着母亲的手,说起近来在崇文馆的事情,又问起新添的小侄儿。

雷氏含笑听着,时不时点一点头,小声叮嘱:“你也不要太累了,平素做事量力而行,自己的身体要紧。”

程寻乖巧听话地应了。吃罢饭,她又同父母小坐一会儿,起身去二哥的院子里,去看望二嫂卢氏。

卢氏精神不错,本想与小姑子多说会儿话,然而她只说得几句,儿子就哭闹不止,她心知是饿了,冲小姑子歉然一笑。

程寻见状,忙道:“那嫂嫂忙着,我先回去了。”

离开卢氏的房间,刚行数步,正好碰见迎面走来的二哥程启。

程寻站定,施了一礼,笑道:“二哥。”

“呦呦。”程启略一颔首,“你随我到书房一趟。”

在书房,程启取出两方一模一样的砚台:“今日是你和你三哥的生辰,我也没准备什么东西。这两方砚台,是我近日新得的,姑且算作是给你们的生辰贺礼吧。”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也不嫌坏。”

“不嫌坏,不嫌坏。”程寻连声道,“二哥送我东西,我欢喜都来不及,又怎会嫌坏?当然,三哥也不会嫌坏。”她想了想,又笑道:“我还没恭喜过二哥,再次当爹呢。”

程启扯了扯嘴角,没接这话,只问起她近来在京中可还好,和大哥他们相处是否和睦。——程嘉此次留任在京城,又住在了京中程宅。

“和睦呢,和睦呢。”程寻笑道,“亲哥亲嫂子,能不和睦么?”她念头微转,将话题移到了现在书院里唯一的女生身上。

“那个周小姐……”

一提起周令月,程启不由地微微皱眉:“现在看来还老实,也挺刻苦。不知将来怎样。随她去,只当她是普通学子。”

除了在学舍安排方面,他给周令月单独安排了房间。其他方面,他并未给予任何特殊的照顾。

“这样也好。”程寻眨一眨眼,“我听爹说,高夫子打算离开书院?”

“对。”程启点头,“最迟今年年底就会离开,我这几天正找接替的人选。你心里若有合适的,也可以告诉我一声。”

程寻摆一摆手:“我认识的,哪有合适的?”她想了一想,又道:“我也帮忙留意看看。”

兄妹俩又说几句话才散了。

周太傅原本想着女儿在崇德书院,待个十天半个月,新鲜劲儿过去,就该吃不了苦,提出回家了。然而直到三月底,她都没流露出一点后悔的意思。

周太傅自己旁敲侧击想问一下,女儿竟喜滋滋告诉他,自己在月测里发挥不错,肯定能进入前五。

轻哼一声,周太傅心说,才前五就高兴成这样么?定的目标未免也太低了一些。

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他在等着女儿兴趣消退,生出退学的心思。而且,除了小女儿,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皇帝张贴皇榜,延请民间神医已有一段时日,他们都知道,此事与姚皇后有关。皇帝爱重姚氏,此事只怕天下皆知。

姚氏身体染恙,竟又到了太医束手无策,需要在民间寻找高手的地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