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界今日是下雨的天气,淅淅沥沥,惹人潮湿。
迟晚晚换了身浅蓝的长衫,坐在白墨对面等茶喝。
他在整理思路,他说其实那些年里浮生从未教过他什么,白墨便问那么在她身边,你又是怎么修行的?
他在想,也需要回忆一会儿。
“丹药。”
“前八万年我从未主动修炼过,成年后她便喂了我定颜丹。再后来每到寿命大限她就会喂我延寿的丹药。”
迟晚晚嘴角微微翘起,那个弧度有点迷人。
“我那时也并不知道那些丹药的价值,反正她给的随意,我便吃的潇洒。境界上,也全靠了她的那些灵酿和灵食。”
“说来丢人,最初陪她饮上一回酒我多半要醉上数百年,待昏昏沉沉一觉醒来,便会发现修为长进不少。”
“一直到五万岁,我突破了大乘境,她便不再给我丹药了,每回饮酒也必要帮我炼化酒气。”
白墨将煮好的茶递到他手边,看了他一眼。
迟晚晚接过来尝了一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大乘之上,便是渡劫飞升,而她不想让我飞升。但我从来不会对她有任何一点不信任的想法,哪怕她有一天转过来把剑对着我,我也相信她一定是有非这样不可的理由。所以她不让我飞升,那我就不飞升好了。”
白墨饮着茶,忽然就皱了眉,心头那股烦躁再度泛滥出来。
听了半晌雨声,手指捏的直发白,他才抚平那股情绪。
“那么你最终是何时飞升的?”
迟晚晚情绪忽然就低落下来:“在我修至大乘境的三万年后,在,那个人在人间陨落之后……”
“万荒宫有一个地方叫留月台,那时候,她一动不动在留月台上待了十天十夜。我从未见过她那个样子,像是如释重负可又仿佛悲痛欲绝。”
“她看着月亮,又哭又笑的,不让我看她也不许我走。我便就在她背后,靠在那里坐了十天,十天后,她转身对我说,晚晚,你飞升吧,跟…”
“跟着我是做不了神仙了,做个长生不老的魔吧。”白墨低着头,看着褐色的桌面,喃喃道。
“是,你当时就是这么说的。”迟晚晚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指尖微颤,他忽然就一把丢了杯子双手颤抖着捂住脸。
迟晚晚一惊:“怎么了?”
白墨没有说话,迟晚晚看到,有眼泪从他指缝流出。
“那个人是谁?为何我会如此心痛?迟晚晚,你把话说清楚…”他脑中有个声音,这是执念,这或许便是他心中过不去想不起又无比烦躁的来源之一。
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握成了拳。
迟晚晚目光冷漠:“你会如此心痛,不是因为那个人死了,你死心吧,我不会和你说这些事的。”
心痛的快要碎裂开来,他一把拉住迟晚晚的手臂:“不行!”
这是他,是转世归来的浮生,第一次主动拉他的手,却不是因为他。
他面上的泪痕犹在,一点没有往日的冷厉神色,凄楚中带着一丝恳求:“你告诉我,我和你回万荒宫。”
迟晚晚猛地转头:“你说什么?”
眼中模糊不清,他闭了闭眼,又落下两行泪来:“你告诉我这件事,我和你回万荒宫,我说到做到。”
我说到做到。这是白墨一生的写照,此前一万年,此后百万年,他从来都是做到做到。
半副酸楚半副喜悦。他第一次主动拉他,他挣脱开了。
“你会如此心痛,不是因为那个人死了,是因为你执念了一生的事情,终于有了答案。”
“是…什么事情?”白墨声音颤抖,去拉他的那只手还停在原处。
迟晚晚咬着牙,转过身:“不行!我想要你和我回万荒宫,小墨,我很想带你回万荒宫,但这件事,这背后,有太多太多了,你现在的身子承受不住的。”
“我可以。”白墨扑过去使他转过身来,“我可以的,我等不下去了,就是这件事,我一定要知道。”
迟晚晚没想到他还有这样失态的一面:“其实这件事都已经解决了,圆满解决了,你想要的,你追求的,如今他都已经帮你实现了,你为何还要念念不忘?”
他?
“这是我的过去。我有权利知道。”他不放手。
“这不是什么小的片段,这是你的大半人生,以你现在的身体,我若说下去,你回想起来必然承受不住。”迟晚晚见过会纠缠之人,他自己就是个爱纠缠之人,所以便直接脱口道:“你会死的。”
他不是喜怒不形于色么,他不是没有那许多好奇心么,他不是隐忍谨慎极有耐性么,怎么都活了两辈子了,碰上这件事还是一样的失控?
一样表现的这般没出息。
“死便死。”白墨也脱口而出,“这是我即便是死也想要知道的事情。”
屋子里安静了一下。
迟晚晚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眼睛:“那我呢?”
他脑中闪过那些片段,那些他声嘶力竭挽留她质问她的片段。
浮生照顾了他九万年,对他说了无数遍,晚晚,别离开我。你出去玩,去哪,我都不管,但你要回来,你要记住你是万荒宫的人。
他点头,一生不离,一世不弃,记得回家,也记得她。可她却走的绝情又潇洒。她说了那么多遍不许走,到了最后,她却走的潇洒。
何其残忍。
迟晚晚握住他的肩,用了力气:“浮生,那我呢?你想走便走,想死便死,那我呢?你想过我吗?你还想让我再等上十三万年去寻你的下一世身吗?我陪你的那九万年就这么无关紧要?”
“不是,不…”心头剧痛尚未解,看到迟晚晚那样的眼神,一下子更是痛至骨髓。
“你让我陪着你,不论何种境地都要陪着你,你说我若也离开你不会原谅,再没有第二次机会。我陪着你了,浮生,我怕了你的话,你杀人的时候,你孤独的时候,你被整个世界讨伐的时候,你最后的坚持被磨灭的时候,甚至…”
迟晚晚流着泪,他心中那么多怨和恨,因他一句死便死,天翻地覆的发泄出来。
他松开手,颓然坐下,抱着双肩:“甚至在你喜欢上别人的时候,我都陪着你。浮生,我都陪着你了。我那么听你的话,你最后却把我扔下了。我以为我是你最亲近的人,可你的死讯,传遍了三界,才传到了我这里。”
白墨看着这个样子的迟晚晚,沉默了很久。
最终重重呼出一口气,掏出两颗丹药服下,手掌紧握成拳,一片苍白。
“我等。行么?”
可迟晚晚却像是没有听到:“我也有很想知道的事,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化道之前在想什么?”
“我不…”
化道?
那天…那天!
是那里吗,那片湖前,她说她活到现在,已是无路可退,她说她来赎罪了。
她说:“喜欢如今对我来说只是所有情感当中最不重要的那一环,我需要你去做的那些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解脱。”白墨回忆了片刻,想了想最终道。
迟晚晚抬起头看他,冷笑:“你倒是解脱了,把执念留给我们。”
白墨摇摇头,笑容苦涩:“迟晚晚你是不是傻,我若心中无执念又何必硬闯这轮回?”
这是白墨第一次用“我”这个字来将自己和浮生认真的融为一体,迟晚晚发泄完了慢慢冷静下来,脑子却慢半拍。
“那你是因为什么执念轮回的?”
“大概是答应了别人吧。”
答应了别人?是补他的圆满么?迟晚晚看着他,短短一日大悲大喜的,几乎承受不住:“算你说到做到。”
方才经历了那一番,白墨如今也无法再冷漠待他,他看着迟晚晚,尝试笑一笑,心头却蓦然想起,那时,浮生化道前对那个少年说:“我答应你,会尽力去造一个轮回,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会把她还给你。”
他不能确定那个少年是谁。
但他确定那个人不是迟晚晚。
他收起所有的不安和焦躁,所有的不耐和渴望,像那天对跪在自己面前说要誓死护卫他的封启那样,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答应了自然做到。”
迟晚晚终于笑起来:“刚才很疼吧,你那些丹药终究不正经,还是我来替你疗伤。”
白墨捂着肩,没有说话。
他的歉疚和温和看样子是快用完了,迟晚晚提起木珠内的精气渡到他体内,赶紧问道:“那你还回不回万荒宫了?”
体内残存的痛楚一点点消散。
许久之后。
“回。”
迟晚晚替他疗完伤,依旧是认真温养他的经脉。他说回万荒宫,他很开心,他其实很容易满足。
白墨看着他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便又问:“听你方才所说,似乎浮生另有所爱,是谁?”
他问的小心,不想刺激他。却没想迟晚晚好似完全不在意般:“是另有所爱,我不知道是谁,反正不是林夕。”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悔的直想抽自己,忙对着一下子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白墨道:“我不会告诉你林夕是谁的,还有关于他的事,都很不好,至少现在我肯定不会告诉你的,你别问我。”
白墨看了他一眼:“我知道林夕是谁。只是惊讶。”
迟晚晚一愣:“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他这些年也算够低调了。”
“他是白染的师父。我自然要知道才行。”
“哦。”迟晚晚倒是忘了这回事,“你对她倒上心,这事儿我看白禾都未必清楚。”
“她是我姐姐。”白墨淡淡道。
迟晚晚看他这表情便想起这姐弟俩那段故事来,不愿见他难受便扯开话题:“那你可曾见过林夕?可曾想起过和他相关的?”
白墨摇头。
“挺好,千万别见。”
“怎么?”
迟晚晚看着他,这话就说不出口,于是一转身:“你是我找到的,你得跟我回万荒宫。好不容易叫你认清了身份,难道这回还要便宜了他么?”
白墨啧了一声。他把他当什么了?谁找到就归谁?
再说了,他虽未见过林夕,也不知道林夕同浮生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真心认为林夕绝不会像迟晚晚一样荒唐又纠缠。
事实上他认为整个三界都不会有人会像他这样。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么?不管不顾,纠纠缠缠。”一想起他过去做的那几件事,他心中又烧起火来。
迟晚晚自知理亏,却并不服气:“我从来不会骗你。你别看他长得好看,干出来的那些事儿简直疯狂,就你现在这小身板,要是被他发现是浮生一半的元神,还不立马将你肉身拆了元神取走。”
他顿了顿,又道:“或者当场扣下囚禁一世。他这个变态又那么厉害,我说又说不通,打也打不过,到时候想救你都救不得。”
白墨挑了挑眉,这感觉太诡异。
迟晚晚怕他还不死心:“我救不得,你父亲也救不得,天帝来了也救不得,那家伙发起疯来,整个三界都算上也奈何不得,你明白了么?听清楚了么?千万不能让他知道这件事!”
最后几字说的一字一顿,手指头几乎要戳到他面上了。
看来是自己对他太好了。这人属于给点阳光就要灿烂的。
白墨目光沉下来,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