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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小当家 第73节

皎然偏着脑袋琢磨,总觉得凌昱话中有话,听着是在夸她吧,但好像又带着些戏谑和讽刺的意味,但这都抵不过皎然那颗狂跳的心,所有的调侃暂时都可以忽略,“到底怎么回事啊?”

皎然狗腿地端起一盏茶送至凌昱嘴边,“我何时得罪人了?”要知道哪里得罪人,以后才好改过自新杜绝这种事儿,她可不是猫,没有九条命。

凌昱饮完茶,两指夹起皎然的青丝,送到她眼前,“有人想买你的头发,重金在黑市雇人趁上元灯节行凶。”

皎然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那便不是她的过错,改不了,她马上又想到凌涵夸过秦芸的头发,转头问:“所以他们把秦芸姑娘认成我,剪了她的头发?”皎然摇了摇脑袋,“可这也不合理啊,他们要行凶,怎么会认不出我?且秦芸姑娘身边不能没有人跟着吧。”

凌昱一笑,“你倒是聪明着,所以才说你福星高照。”

秦芸的一头青丝,确实是认错人的重要原因,但并非最重要,秦芸和皎然身量接近,夜里皎然的雾灰披风,和秦芸的雾兰披风,在阴暗处看着无两样,两人都是姑娘家,皆梳着双丫髻,这也是他们认错人的原因之一。

不过最要紧的,还是那位指路的叫花子,“善人友善报不是假话,你常施舍吃食给他们,你不认得他们,他们却记着你的好。”凌昱道。

刀疤和叫花子相信指路的乞丐,拐进另一边的巷子,七拐八绕后,正巧碰见秦芸带着丫鬟要回马车小解,叫花子寻常只远远看着皎然,循着背影便认定是她,刀疤一见天时地利人对,拔出刀子就往前冲。

那日刀疤饮了四季春,醉酒之人都不认自醉,叫花子都没认出秦芸,醉酒之人更是认不出来,一路解决了几个丫鬟,追到河边就押着秦芸下了手。

皎然点了点下巴,“那刀疤真如此厉害?秦芸姑娘出身将门,也算是有点功夫的……”

凌昱“呵”了一声,“除了习武女子,寻常姑娘再有力气,便是学了个一招半式,于男子来说,都与三脚猫无异。”

这话皎然倒是认可,男女力气之差,生来注定,她侧过脑袋,“那如果被我遇上,我是不是也注定死路一条?”想到这里,皎然打了个寒颤,叹着气踢水泼向小流旁的鹅卵石,用这样的手段对付女子,实在是太可恶了!

那指路的叫花子感恩皎然是真,是凌昱的人亦是事实,凌昱略去不提,“不会的。”凌昱亲了亲她的头发,“不会遇见,飞月对付他们,绰绰有余。”

头发被凌昱一拱,碰到皮肤有些痒,皎然扭了扭脖子,突然心头一动,扭头问道:“不对,你不是在宣德门城楼上吗?”凌昱脚再快,也不可能在她落水后就奔到河边,若是等他知晓后从城门找到河边,她早就去见阎王了,可见他要么早就跟着,但另一种可能,偶遇?皎然觉得可能性为零。

皎然忍不住又问,“你怎么会在河边呀?”

“你不该庆幸我刚好在吗?”

又绕弯子,皎然横了凌昱一眼,听他继续笑道,“你走时落雪,我想着你又该摔个倒栽葱了,正好可以见见。”

就知道凌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皎然伸出手捂住他的嘴,果不其然,他还不停:“结果可好,何止是倒栽葱,给钻到河里去了。”

“停停停,不听了。”皎然甩甩脚上的水,转身跪在凌昱两腿间,心中自然是庆幸凌昱刚好在的,她听彩絮儿说了,飞月差点也捞不着她,皎然手掌贴着凌昱的嘴,大拇指摩挲着下巴刚长出来的胡渣,看不见却是摸得着,檀口往上,轻轻点了下他的鼻尖,眼里闪着笑意,“所以你在城门上还能看到我?”

自然是看得到,还看到她悄悄抹泪,凌昱抓过她的纤手放开嘴巴,“你那时在哭什么?”

总不能说看到长平公主吃醋吧,这么丢人的真相自己知道就好,皎然嘿嘿一笑,试图掩盖过去:“太冷了,我打了个喷嚏就流泪了。”

凌昱没有揭穿她每次欲盖弥彰都是这个表情,抓着她的手束在腰后,急切地就想做点什么,皎然扭了扭身子,“你还没说,后来秦芸姑娘怎么样?找到了吗?”

都被刀疤盯上了,又手无缚鸡之力,还能怎么办,蓄了十几年的头发一剪刀落下便没了,那几个丫鬟脖子一抹,当场丧命,秦芸因着被刀疤看上,拖到桥洞里,侥幸没落下个发走命落的下场。

但有时候这命还不如不留呢,秦将军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听到女儿失踪的噩耗,沙场上刀光剑影都不怕的汉子,一时间站都站不稳。

全家出动遍京城寻找,别人家上元节欢天喜地,偏生他们是有苦难言,明明女儿丢了,又不能敲锣打鼓遣人找,只能提着灯笼,从黑夜找到白日。

京城里还是弟弟秦单熟悉,两兄弟的府邸就隔着一道墙,秦双半夜登门,也把秦单吓坏了,秦单膝下无女,向来把这个侄女当亲生的疼,嘴上说着多半是一时迷路走失,但风浪见多了,心里清楚只怕凶多吉少,全须全尾回来是不可能了,只盼着找到人时,芸姐儿还活着。

第126章 第一二六回

京城那么大,要找人,单靠府里那点人是杯水车薪,秦双找了秦单,秦单沉思片刻,又去敲醒张大官人的门,犄角旮旯腌臜地,还是要找腌臜人才熟悉。

张大官人一听,就知道刀疤把事儿给办坏了,这下可真是火烧眉毛,自己给自己找了一身麻烦。

面上恭敬地应声帮忙找人,等见到刀疤提着头发回来,张大官人气不过,当头就给了一棍,本来是干干净净一桩事儿,现在倒好,带了这么长长一条尾巴,“看错谁不好,居然认成秦府的大小姐?”

这么好的头发明眼人一辩就知价值,自然不能送进宫中自寻死路,宫里开天窗,钱赚不成,还惹了一身骚,张大官人气得吹胡子瞪眼,“人呢?若是杀了,你的脑袋差不多也要搬家了。”

刀疤身上酒气还没散,但听完已经酒醒了,“没呢,不过……”不过跟死了也差不多就是了。

秦家在无忧洞里找到秦芸时,简直都不敢拿眼睛去看,未出阁的姑娘家,身上没一处好肉,下面更是不能看,歪在墙角盖着一条撕碎的布帛,怔怔不知在望着什么。

几日不见,秦芸就跟换了个人一样,两眼空洞洞,眼下满是青痕,见到秦双,连喊都喊不出来,只轻轻张着嘴,唇上开裂,刚结痂的唇瓣又溢出血珠子,半晌后,两滴泪缓缓从眼角流下。

便是向来喊着男儿有泪不轻弹的秦双,也狠狠咬着牙,落下几滴男儿泪,战场上的头颅热血都不叫人动容,但亲眼见到女儿这副模样,本就猩红的眼底瞬间就湿润了。

把女儿包得严丝合缝一寸不漏,这才抱着她出了洞。

秦芸疼得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恨不得一死了之,其实原本她真是这么想的,死了就一了百了,那一夜被欺负之后,头发没了,清白没了,万念俱灰之下,趁着刀疤和叫花子离开的功夫,秦芸纵身一跃就往河里跳。

但无忧洞的周边,可不止叫花子,也是恶棍流氓的栖息地,那些人把她捞起来,却不是救她,而是又一番折磨……

尽管秦芸人还在,但刀疤和叫花子,还有在无忧洞附近出没过的恶棍流氓乞丐,全都没见到隔天的太阳。

张大官人装作不知此事,叫人拧下刀疤的脑袋给秦单一个交代,无忧洞附近的人,则是秦双手刃,脑袋和脖子,就没有连在一起的,尸首也不用留,全都堆在一起,把油一浇,一把火全都化作灰土成为春泥,但已经毁了的清白,再也找不回来了……

皎然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秦家想瞒着,但凌昱知晓得如此清楚,可见并没有瞒住,天下到底没有不漏风的墙。

凌昱初听人报上来时,也颇为惊讶,他的惊讶和皎然不同,没想到秦单居然和不起眼的张大官人走得这么近,深更半夜登门拜访,这可不是寻常交情该有的往来,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但这只是凌昱的猜测,是以也没有和皎然明说。

这么多人出去寻找,再严实的墙也会漏风,“那夜有人看到秦芸被人拉走。”凌昱替皎然解迷惑道,有姑娘被拉走不能证明那就是秦芸,但也不知哪处走漏了风声,第二日就有流言在传那女子是秦家姑娘,三人成虎,传着传着故事越编越完整,听着越像模像样,相信的人也越来越多。

又是杀人灭口,又是焚尸泄愤,秦家肯定不会让流言发酵损了秦芸的名声,皎然仍然有些不解,“秦家是怎么做的?”总不能把传谣的嘴巴都堵住吧。

凌昱摇了摇头,嘴自然是堵不住,争辩也只会让人以为是心虚,更确信自己听到的,所以只能摆出另一个事实叫人自觉闭嘴。

就在今日凌晨,秦芸出事的河边,浮出一具女尸,官衙的人打捞上来时,路边围观之人,一口一个“阿弥陀佛”,一口一个“罪孽深重”,因着那女子已经浮肿地面目模糊,头发全被绞了去,身上的衣裳被撕得稀巴烂,隐约能看见衣裳底下触目惊心的狼藉,也就能猜到死前受了怎样的对待。

春日已到,但天时未到,河边还结着薄冰,这样的死法,任谁见了都要为她念上几句超度往生,仵作算出眼前女子投河日正巧是上元节那日,种种对上,市民也就以为这才是那夜被人远远瞧见的落河姑娘了。

当然也有一些半信半疑的,可眼瞧这位姑娘的惨状,便是城中舌头最长的人也不敢再乱嚼舌根了,保不齐再嚼下去,下场就跟这位姑娘一样惨。

信和不信者,都自动自觉闭嘴,这位姑娘被如此适时打捞出来,可谓一箭双雕。

投河日是上元节?皎然抬眸看向凌昱,“这也太巧了吧……”

对上凌昱的眼神,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方才对秦芸满腔的同情,瞬间变得不上不下,不知这位替死鬼是罪有应得还是无辜惨死,实在有伤阴鸷,找个替死鬼竟如此无需代价。

许是这消息过于吓人,让人消化不良,傍晚皎然和凌昱对坐而食,半天都没吃下一碗粥。

夜幕已经拉下一片墨黑,远处的景致隐在黑暗中,窗门关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让皎然屁股有些坐不住,但坐不住也得坐,对面的凌昱稳坐如钟,皎然不想失了气势。

墙边点了一盏灯树,十几盏油灯将屋内照得宛如白昼,也将矮几边一男一女对坐的身影投在草垫上,此情此景过于暧昧,若非摆在皎然面前的只有一罐青菜瘦肉粥,都要忘记自己是来养病的了。

屋内只有碗勺相撞的脆响,皎然拿勺子在碗里划了一个又一个圈圈,目光却落在凌昱的筷子上,红烧鱼肉、竹荪山药猪骨汤、烤野鸡、炒香椿,再看看楚河汉界这边孤零零的粥罐,皎然很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意念驱使行动,凌昱的竹箸打到皎然的勺子上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越界了呢。

皎然委屈地看向凌昱,“我是来养病的,又不是来吃斋念佛当尼姑的。”

皎然干巴巴地往嘴里送了一勺粥,哎,两相对比之下,真是食之无味,又嘟囔着嘴道,“再说了,那么多你吃得完吗,冬日好食材不易得,不好浪费的。”

凌昱不为所动,“你才刚醒来,大油大腻难以克化,可别明日汤药又要加量了,等身子痊愈,再随你怎么吃。”

这就是没戏了,皎然郁闷地一勺一勺往嘴巴里送,这粥虽也好吃,但看凌昱又是鱼又是肉的,仿佛自己就是在饮水。

皎然突然想起这是她第一次和凌昱独处这么久,先前她是两眼一闭躺在床上了无知觉,但现在醒过来,还要和他过夜,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相处,越吃越慢,仿佛是一粒米一粒米挑着吃。

此前两人也有过不少独处的时刻,但那都是看得见终点有盼头的,不像现在,谁知道何时才能回城,皎然早就注意到了,这屋内只有一张矮床榻,这是凌昱的山庄,他当也不会留她一人在此过夜……

“吃不下的话,就别勉强。”凌昱指了指大屏风,“净室在那边,里面有温泉,你身子太虚,可以泡一泡去去寒,但也不宜久泡。”

说着凌昱已经打开食盒,将自己面前的碗盏收入,见皎然还坐着不动,停下来问道,“怎么,要我帮你吗?”

皎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早就想逃离现场了,这会儿听了凌昱的话,起身拎起彩絮儿准备的包裹走到净室。

净室面山一侧也有门窗,跟内屋一样,开窗可见雪景,温泉池足有两张床大小,若是白日里,泡在汤内,枕着手趴在窗边远眺,想想就很美。

大屏风后放置有宽敞高几,皎然将包裹解开,取出要用的寝衣棉巾归置好,这才解开衣裳走到池边。

到池边还要走几步路,过了高几便不是木板地面,温泉池边皆是粗粝的石头地面,和温泉池连为一体,这般光脚走过,也不至于太滑会摔倒。

皎然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脑袋靠在石头上,拧了一根棉巾,叠成长豆腐块状盖在眼上消除疲劳。

内屋传来吱呀的开门声,是凌昱把食盒拎走了,这间屋子在山庄高处,离主院很远,来回要不少时间,皎然歇了口气登时放松,谁叫这净室只以屏风相隔呢,想来这院子平日里是凌昱独处的居所,还真是会享受。

皎然转念又想,凌昱如此规矩礼貌,也不知是不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山间清宁,潺潺流水声比丝竹声还悦耳,节奏缓缓分外催眠,在耳边徜徉,皎然迷迷糊糊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再泡就坏事了。”

凌昱的声音猛地将皎然唤醒,睁开眼时,棉巾已经被凌昱拿在手上,“你怎么进来了?”皎然揉着眼皮道。

“你倒是会享受,不来叫你,等你泡到天荒地老?”凌昱道,“再泡下去,人还没好,要先中暑了。”

有这么严重吗?可人没有穿衣裳浑身光溜溜的时候,气势总是比较弱的,皎然也不敢站起来,抬手推了推凌昱,“你快出去,我还没好呢。”

凌昱将手中的棉巾展开,“照你这个泡法,我都没时间沐浴了。”

皎然心道不妙,果然凌昱索性在她身前坐下,“不如我帮你,还是我们一起?”

皎然掬起一捧水就往凌昱身上泼去,凌昱用展开的棉巾全数挡住,最后把棉巾扑在皎然脑袋上,心情很好地大笑几声走回内屋。

皎然三下五除二沐完浴,这次肚兜是不会忘的,里衣、寝衣一层层穿上,又裹了一件披风,左看右看净室内并没有镜子,解下的头发也没法打理,索性就这样披着。

回到内屋,凌昱正坐在蒲团上煎茶,听见屏风边的响动,转过头来,朝皎然身上扫了几眼,又笑了。

狗改不了吃屎的,皎然不甘示弱地扬扬眉,也不理他,解下披风钻到被褥里。

“把汤药吃了。”凌昱把碗盏端到床边,汤药温温的,正好入喉,手上还拿来一个水囊,“以后泡汤记得拿进去,边泡边饮。”

泡汤久了,还真有些口渴,连带着这被窝也觉得热,皎然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捏着鼻子吃了汤药,欣然接受咕咚咕咚饮下小半壶水。

一喝完就又要钻回被窝里,凌昱“嗳嗳”两声拉住皎然,长手一捞,从案边抽屉里找出几盒女儿家的玩意儿,皎然认出这是她的香膏,应当是彩絮儿替她准备的。

“这也要抹一抹,不然怕是会痒。”

皮肤干燥之人,泡汤时畅快,但久了反而会脱皮瘙痒,皎然接过凌昱手中的香膏盒,用手指勾出一点,涂在手上抹香香。

凌昱好笑地看她扭扭捏捏的样子,“里头不用抹了?”

皎然嘴硬地“嗯”了一声。

凌昱笑着从她手中拿走香膏盒,“这么懒?彩絮儿不在,我乐意伺候你。”

皎然抓起水囊就想往他身上扔,哪里是不用抹,是他一个大男人在这里碍眼,她要怎么抹嘛,除了手,其他都是要除衣的。

凌昱轻笑着接住水囊,把香膏盒放回皎然手里,“我去沐浴,你就放心抹吧。”

皎然为自己方才曾经有过那片刻的功夫以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忏悔,估摸着凌昱一个大男子沐浴不会多久,听见净室传来水声后,立马把自己剥出来,又飞快地涂好,你不仁我不义,两手两腿一摊,成一个“大”字牢牢霸占整张床。

第127章 第一二七回

凌昱走出净室时,就看到皎然双目紧闭,躺在床上装死,唇角不由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