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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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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汗水, 从额角滑落到脸颊。厉锦五脏像被烈火焚炽般痛苦,接连半个月强行输送大量内力到宋情体内,如今他自己身体已经受不住, 在发出强烈的抗议。

他很想, 很想再继续替宋情续命。可此刻,他真的累到连手都抬不起来。任由宋情替他擦拭嘴角的血, 厉锦一双狠厉的眼涌现浓浓的哀伤。

比起他的无能为力,更让他心如刀割的, 是眼前这人求着自己别再救他。

为什么?你就一点也不想活下去?留在我身边,对你来说就真的是折磨?

说到最后,他嘴角忍不住再次溢出鲜血。

宋情的手一滞。他抬眼看着厉锦,目光异常复杂。厉锦,从一开始,我们之间就没有可能, 你知道吗?

他与他的相遇, 皆因温玉轩。

这段日子,厉锦原以为自己对宋情任何狠心绝情的话都已经不再有反应,可眼下,他的心还是微微痛着。

我知道, 你是因为觉得亏欠了我爹,才想尽办法救我,甚至与我双修助我恢复功力, 但是

厉锦吃力地捉住他的手, 一字一句宛如掺着他的血, 问道:现在跟你在一起,跟你拜堂、与你同床的是我!我爹已经死了十几年了,我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 你就没有一刻觉得快乐,想活下去?

厉锦宋情睫毛扇了扇,目光凝视着眼前这张脸,他张着唇,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可过了片刻,他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哑着声道:我的身子已是回天乏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不!厉锦哑声低吼,他不允许宋情死,绝不!

我说过,我一定会救你的!你不会死的,我不准你死!

嘴里喃喃着这些话,厉锦推开宋情,吃力地下了床。饶是宋情想留住他,厉锦也踉跄着冲向门外。

厉锦找上了胡明。可胡明现在也是束手无策了,暖玉床加上厉锦的内力,这本就是一个胜算不高的赌局。

如今,内力已是天下第一的厉锦都撑不了几天,更别说其他人了。

胡明跪在厉锦面前,坦言他真的已经没办法了。

厉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胡明房内出来的,他独自一人坐在幽冥教的大厅内。红烛燃成泪,天边泛白,当第一声鸡鸣传来时,厉锦心中突然生起巨大的恐慌。

天亮了!

他猛然起身跑到贴着红色囍字的房内,房中那人正被何素扶着起来。厉锦一颗心正放下,可触及那人苍白的脸时,他整个人霎时全然僵住。

才一夜

昨夜他支撑不住,没办法再渡内力给宋情。这才不过三个时辰,昨天脸色红润的人,如今已如将色之人般惨白。

他一来,宋情与何素都望着他。厉锦连连后退几步,随后像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如逃兵般离开这儿。

尊主何素一开口,眼中的泪便忍不住了。她无数次祈求上苍,厉锦能够救回宋情,这两人能够有个好的结局。

可是

傻丫头。宋情轻轻替她抹去泪水,我早就应该死了,能够苟延残喘这些时日,足够了。

可是尊主,我舍不得你!何素哽咽道,希望有多大,失望便有多大。厉锦曾让她以为,宋情真能活下来,她可以一直服侍他。

还有,厉教主,他那么爱你,你要是不在了,他如何受得了?

经过这段时日,已经没人再怀疑厉锦对宋情的爱。若不是爱到骨子里,一个堂堂的魔教教主,为何会疯了似的将身上所有内力全部渡给宋情?

只可惜,就算他愿意牺牲自己所有内力,也是无力回天

厉锦念起这两个字,宋情心中莫名蛰疼一下。可是,他压下所有情绪,只是轻叹。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所有的喜悦,所有的悲伤,都会随着他的死而成为一段记忆。没有谁会永远爱着一个人,他是这样,厉锦也会是这样。

*

宋情以为厉锦就此放弃了,可谁料到,魔教教主想出更疯狂的法子。他自己向整个江湖发出英雄贴,只要愿意到幽冥山替宋情疗伤者,他愿意赠予重金酬谢。

这英雄贴一出,整个江湖为之沸腾。常言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当即便有人主动上山,愿意献出内力。厉锦千挑万选,最后选中一位内力深厚的剑客。

可惜,这剑客的内力一到宋情内力,却遭到宋情体内真气反噬。莫说这剑客帮不了宋情,甚至当场便引起宋情体内真气萦乱,害得他又是吐血昏迷。

厉锦一怒之下,当场便想要了那剑客的命,幸得王晋苦劝,那剑客才侥幸逃出生天,捡回一条命。

英雄贴一发,还引来一位意想不到的人云烟宫宫主曲洛歌。

厉锦见到曲洛歌时,像是溺水者遇到了浮木。之前所有的恩怨烟消云散,如今他只盼着与宋情师出同门,一脉相承的曲洛歌,能救宋情一命。

曲洛歌这才知道自己师父原来已是命悬一线,他自然也是救人心切。然而,他的内力进到宋情体内,虽然没有遭到抗拒,然而却如同泥牛入海,毫无反应。

至此,胡明断定,这世间能以内力替宋情续命的人,也只有练过夺舍大法的厉锦。

可是,厉锦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不顾所有人劝阻,他不要命似地将所有内力渡与宋情,从天黑到天亮,足足四个时辰,在他已气衰力竭之时,终于宋情紧闭的眼皮微微颤了颤。

厉厉锦

听到细若蚊蚋的叫唤,厉锦大喜过望,他扳过宋情的身子,果然见到人已经苏醒过来。

你没事了?

我宋情声音极度虚弱,可男人的样子撞进他眼里,却让他心头骤然一紧。

他抬起手,这么简单的动作,他却做得极为吃力。手抚上男人垂落在肩侧的头发,宋情目光微动,不可置信地望向他的眼,你的头发怎么会这样!

厉锦今年不过二十,正是大好年华。两次缠绵,宋情曾触碰过他那头黑色长发。粗、硬,像极了这人的性子,桀骜不驯。

可如今这发夹杂了些许灰色,变得黯淡无光,宛若四五十岁的中年人。

厉锦余光扫过自己的头发,也是微愣。

宋情很快便知道一切原由,他笑了,眼底却泛起水光,你真傻。

傻吗?

厉锦握上他的双肩,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你不也是?我们俩,天生绝配。

目光凝视着眼前头发半白的男人,宋情像是第一次,真真正正看清这张脸。

他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用视线描摹着眼前的男人。饱满的天庭,锐利的眉眼,挺拔的鼻,单薄的唇

过了很久,他才向厉锦提出请求:你能不能带我去个地方?

宋情想要去哪,厉锦如何不答应?只是,当听清他说的地方后,厉锦全身僵住,心,像被刀割了一下。

鲜血淋漓。

宋情要去的地方,是温玉轩当年病逝的那间屋子。

温玉轩是死在幽冥教的。当年宋情赶来见他最后一面,本想带着他的尸首回云烟宫,可被厉剑秋阻止了。

厉剑秋只需搬出一个理由:她是温玉轩的结发妻子。宋情没办法从一个妻子的手中,夺过别人的丈夫。最后温玉轩葬在幽冥山,厉剑秋死后也与他同葬于一处。

或许,在温玉轩死后,厉剑秋也知道,是自己亏欠了自己温柔善良的丈夫。

厉锦说不清自己是用如何绝望的心情,抱着宋情来到温玉轩生前的屋子。这里自从他娘厉剑秋死后,便一直关着,偶尔会有人来打扫。一推门,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房内一切摆设还停留在当年的模样。

他将怀里的人放到床上,眼睁睁看着宋情环顾四周,露出感伤的神情。宋情说:师兄,真是天意。当年你在此长眠,如今,我也要死在幽冥山了。

听到死这个字,厉锦指尖微抖,他正想开口,宋情却朝他笑了笑。

厉锦,你我心知肚明,我不行了。

不厉锦吐了这个字,声音不自觉哽咽。我还可以的,你让我救你,我

没用的,宋情抚摸他已夹杂着灰白的发,眼底流露出惋惜,你已经尽力了。厉锦,你的人生还很长,没必要为了我赔上一辈子。

倘若厉锦此刻还执意要将最后一分内力给他,那他也会就此成为废人。

你是幽冥教的教主,你身上,还肩负着整个幽冥教,数百号人都唯你是从,你要舍弃他们,舍弃你祖父,你娘留给你的基业吗?

就此收手,只需静养上一段时日,厉锦很快又会恢复功力,他还会是那个举世无双的天下第一。

宋情摸上他的脸,用着赞叹的口吻,说:其实,你一点都不像师兄。师兄的眉不会像你这么长,他也不会这么凶地看着别人,更加不会蛮不讲理,威胁我。

别再说了,厉锦双拳握得死紧,我知道你喜欢的是我爹,可是,你就当是为了我,别死,好吗?

说到最后,连厉锦也未发现他的语气卑微得可怜。他在求着宋情,求着宋情别死。

厉锦宋情念着他名字,突然间,他重重咳起来,血从捂住嘴的指缝中溢了,染红了白皙的手指。

厉锦满面慌张,他双手抵住宋情后背,正欲渡尽体内最后一丝内力。可沾满血的手按住他,宋情微微侧过脸,凄然笑道:厉锦,你要是真的爱我,就停手吧。

宋情!厉锦忍不住低吼,我不想你死,你明白吗?我想和你长长久久,一辈子都在一起!

男人吼着,泪却从眼角滑落。

宋情嘴角噙着笑,身子慢慢依偎进他怀里,听着黑色华服下的心跳,他闭上眼,开口问道:厉锦,你究竟爱我什么?我有哪里值得你爱呢?

抱住单薄的爱人,厉锦面容难抑痛苦神色,只是拼命说着:你哪里都值得我爱。你那么美,又那么强大,宋情,你身上每一处,都值得我爱。

听着这些话,宋情虚弱地笑了,厉锦你太傻了,你被我骗了。其实,我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知不知道,我不过就是个青楼出身的杂役

他贴着厉锦的心跳,断断续续地说着自己的身世。

宋情的生母原是青楼名妓。一次,她邂逅一名过路客商。那恩客红被翻浪时自是许下承诺,将来要来替妓子赎身。客商走后,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相信着男人的诺言,她不顾老鸨威胁,硬生生将腹中麟儿诞下。

可是,她等了一年又一年,那客商终是没再回来。

小宋情在青楼长大,他的母亲因为生了孩子身价一落千丈,成为妓院中最低贱的□□。很快,女人染上了病,不久便撒手人寰。

女人去世时,小宋情不过五岁。可五岁大的孩子,已经在青楼里饱尝尽世间冷暖,他早早知晓了这人世的残酷。

所以,当师父遇到我,问我想不想跟她走时,我立刻就答应了。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宋情却历历在目,进了云烟宫后,师兄是对我最好的人。

抱住他的手紧了紧,厉锦头抵在他头顶,像是在心疼着他。

师兄人很好,大家都很喜欢他。宋情幽幽说道:我知道他喜欢我,可是又怎么样?那时的我,心底一直不服气。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他,就连师父也隐隐有将宫主之位传给他的意思。

我就是不服,难道就因为我出身青楼,所以注定这辈子都不能执掌云烟宫?

他忍不住攀着厉锦的衣领,像在给自己力量,继续揭开自己丑陋的一面,之前我没告诉你,其实我是故意替师兄挡的那一掌。因为我算准他爱我,他一定会用夺舍大法来救我。这一切,都是我设的局。厉锦,你说,我是不是很卑鄙,很无耻?

不厉锦喑哑着声。

宋情痴痴一笑,这样的我,有哪里值得你爱?

又有哪里,值得他这么倾尽所有地救他?手缠绕着男人灰白的发,宋情眼角沁出泪光。

别再说了。厉锦死死抱住宋情,他仰起头,好像这样做,泪水就不会再流出来。

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好人也好,坏人也罢,我这辈子都只认定你。

他哽咽着道:宋情,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们拜过堂的,也喝过合卺酒,说好的,会长长久久。

视线开始一点点变得模糊,宋情能感觉到,他的生命正在慢慢流逝。这具身体像是破了洞的袋子,里面的东西已经掉了出来,装不回去了。

抱着他的男人还在说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悲伤,光是听着,就让人想落泪。

宋情,我知道你不爱我,由始至终,你都是为了我爹才救我。我还逼你跟我成亲,你恨我对不对?算我求求你了,你活下来,只要你活下来,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你要我永远别出现在你面前也行,只要你活下来,宋情

傻瓜,衣服下的心跳声是多么有力,好像每一下,都是在为他而跳动。宋情一颗心像是被点燃了一小簇火,那火烧得他神识骤然清明了些。

这光景,厉锦的声音是那么清晰,宋情抬头,仰望着那张俊美的脸。

曾经温玉轩也说爱他,温玉轩的爱像温柔的小溪,潺潺润泽万物。而厉锦的爱,却像澎湃汹涌的大海,刹那就能吞噬一切。

你,头低下来。宋情抚上厉锦的脸,对他说道。

厉锦神情微滞,他依言低下来。下一刻,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脑海一片空白,等宋情的唇退后半寸,他才后知后觉,刚才宋情主动吻了他。

说不清是狂喜,还是哀伤,厉锦眼睁睁看着宋情朝他露出一抹笑,带着有些调皮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