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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朱泸才抬起头,就听到唐灼灼拨弄着晶莹的指甲道:“殿下说得有道理,妾可不就是喜欢以德报怨吗?”

“世子几月前可是指着妾的鼻子大骂妾嫁给殿下就是水性杨花之辈的。”她似是不经意间轻笑,眼里暗色显露无疑,这次没有再躲闪,直直地对上霍裘的目光。

反正这男人都已经知道了,遮也不遮都是一个样,她就是看不惯这朱泸,赤、裸裸明晃晃的。

霍裘扯动了一下嘴角,就见她低下头幽幽出声,直逼朱泸,“今儿个本宫倒还想问问呢,本宫哪儿就水性杨花了?”

朱泸顿时煞白了脸,霍裘的眼神如同两把利剑悬在头顶上,他根本就没有想到唐灼灼敢这么说。

她怎么敢在霍裘面前提这个?

常人避之不及的事,她怎么就敢直截了当的问出来?

她和王毅那点事京城里谁不知道?

但他不敢说。

唐灼灼的确没按常理出牌,这些日子她和霍裘之间风平浪静,和谐得不可思议,但两人都清楚的知道心里隔着怎样的梗。

王毅就是一根刺,插在霍裘的心上,他虽然不说,依旧宠着她纵着她,但到底还是如鲠在喉难以释怀。

他多么骄傲一个人,怎么可能释怀?

这也就是唐灼灼时常耍小脾气玩火的原因,在解决这个心事之前,他不会碰她。

唐灼灼无比笃定。

可这刺,总是要拔出来掰断踩在脚底下的。

第三十七章

西江最大的酒楼里, 平素里座无虚席, 如今却是早早地关上了门, 消息灵通的人家都噤若寒蝉,寻常百姓家却只当个茶余饭后的谈资。

玲珑阁的天字号包厢里,朱泸膝盖生疼, 面色稍显阴霾,却死死的忍住心里的愤恨, 不敢显露出来。

侍女进来换了两个冰盆, 丝丝缕缕的女人香娇媚入骨沁甜得很。

霍裘坐在太师椅上, 闭目不言,只有抚动衣袖的动作暴露了内心的波澜。

她太过聪慧, 敏锐得超乎他的想象。

唐灼灼站在他的身侧,娇小玲珑颜色盛极,朱唇一点开合间字字犀利直逼朱泸:“本宫一直心存疑惑,今日正好当着殿下的面儿, 咱两说道说道。”

朱泸听了却只想骂人,若是平素,他虽不敢再指着她骂了但绝不会给个好脸色,可如今, 跪在太子面前, 他又哪里敢?

唐灼灼早就算准了他的心里有所忌惮,从一开始就占了优势。

朱泸理智告诉自己此时该开口认错撇清那时只是玩笑话, 可他心里却不允许。

明明就是唐灼灼负了王毅,如今她却有资格站在这里振振有词, 她还有些良心吗?

可转眼一看到坐着气定神闲的霍裘,他只好深深憋了一口气。

也是,嫁入了皇家,哪还有什么良心可言?

更何况嫁的还是那个心机最沉最没有良心可言的。

唐灼灼其实也有些打鼓,先前那句水性杨花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但说出口的话收不回的水,实在也是想起了前世的许多事,一时之间情难自控。

她本不该出来的。

到底是受前世影响太深了。

朱泸终于艰难开口,低垂着眸子一字一句道:“娘娘言重了,臣年少无知顶撞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唐灼灼伸出一根白嫩的手指头止住了。女人身子窈窕,海棠色的罗裙温柔至极,更将人衬得娇艳欲滴,她低下头拨弄了一下手里的玛瑙手钏,发出细微的脆响,于此时的气氛格格不入。

她卷翘的睫毛前像是蒙了一层雾,不耐烦听这样的官方话,朱泸心里想的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了,巧的是,她今儿个还真想好好说道一下。

“世子不必多说什么,我今日也不拿太子妃的身份压你,咱两就事论事,毕竟全京城的人都知晓我唐灼灼是什么受不得委屈的臭脾气。”

朱泸讶然地抬头,一眼瞥到霍裘依旧是那副模样,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面上更是没有半分波动。

唐灼灼走到窗边,神色晦暗不明,轻嗤一声开口:“你无非就是觉得我勾引了殿下置王毅于尴尬之中心底愤恨罢了。”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将军府和我唐家皆未开口有过这样的言论,不过感念他当年救命之恩几次茶会赏花时见过几面罢了,哪儿就成了你眼中的私定终身了?”

朱泸狠狠皱眉,张口想要辩解,却发现的确是如她所说那样。

唐灼灼出身名门,再怎么样也做不出幽会男人的事来,就是与王毅见面,也不过是将军府设宴之时,身边也都有旁的小姐夫人在场。

唐灼灼拿手中的帕子擦了擦手上的点星灰尘,见朱泸没话说,眼角一挑接着道:“唐家不是有恩不报之辈,为了报当年他救我落水之恩,他的武艺布阵我爹爹亲自教,剿匪遇到乱子是我二哥挡了一刀,就连他最后求娶宁远侯嫡次女我唐家都暗中有所帮助,哪儿还对不起他王毅?”

否则一个破落的将军府,那一百多抬的聘礼怎么拿得出来?

唐灼灼气得狠了,眼神都凌厉几分,走到朱泸跟前道:“反倒是他一直散布流言坏我清誉,将自己置于痴情人的位置,明明知道我已嫁给殿下还要安插人进东宫给我说些有的没的挑拨我与殿下的关系。”

“他是巴不得我过得不好才舒服吧?”

何止是这样,前世更是费尽心思瞒她派丫鬟和她说霍裘又怎样刁难了他,有意让她心怀愧疚固执将自己幽在冷宫。

等死是什么感觉呢?就是明明怀着一身医术却还是可着劲的折腾自己,那样的滋味,唯有一死可解脱。

这最后一句,唐灼灼说得极重,面上却还是带着轻佻至极的笑。

朱泸眼皮狠狠一跳,这些……王毅完全没和他说过。

唐灼灼说得累了,拍了拍手回到霍裘身边,男人此时已经睁开了眼,眸子里不知道藏着怎样深浓的情绪,压抑得很。

朱泸艰难开口,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在说什么。

“臣和王毅断断没有这样想过,娘娘息怒。”

唐灼灼说完了心里的话,像是有些累了,坐在软凳上略有慵懒疲惫地揉着额角轻声道:“殿下,妾失态了。”

霍裘微微抬起下巴,第一次正视跪在地上没起过的南平王世子,瞧了几眼后轻蔑一笑,而后对唐灼灼道:“孤叫人送你回去。”

接下来的事,他不愿意让她见着。

唐灼灼盈盈杏眸与他对视片刻,捏着帕子缓声道了声好,而后理了理衣裙被李德胜请上了马车。

她素手掀开马车上的帘子,瞧着那酒楼上的三个大字出了会神,而后慢慢别过了眼。

玲珑阁,前世京城也有一座,是霍裘名下所属。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她足足用了两世的时间,才明白了他的心思。

安夏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说起那个肥头胖脸的周建就一肚子气,“娘娘,定不能轻饶了那人,也不瞧瞧自己长得什么德行,也敢觊觎娘娘美貌!”

唐灼灼抿唇轻轻地笑,神情既慵懒又妩媚,其实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外头的风带着热浪吹到她脸庞上,她一闭眼脑子里就全是方才她对朱泸说的话。

若是重来一次,她未必还有说那番话的胆子。

等回到悠曲阁里,唐灼灼就窝到了美人榻上,一静下来幽幽的凉气萦绕在身边,香气袅袅熏得她脑仁都疼。

“把香炉撤下去吧。”唐灼灼挥手,匆匆用了几口午膳就道。

安夏和紫环有些担心,彼此望了一眼后将床幔一层层放下,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你说娘娘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被那登徒子给气到了?”

紫环摇了摇头,皱着眉头道:“娘娘不是那种轻易能被气着的人,倒也说不准,等会子去小厨房吩咐一声,让煮些娘娘喜欢的玩意儿,等会子醒来娘娘该饿了。”

唐灼灼悠悠睡过去,梦里的场景极清晰,王毅不甘摆布长期守陵,久而久之伙同其他武将有了谋反之心,在大宴朝最冷的时候拥兵为王,向朝廷宣战。

在开春的时候,终于被唐灼灼的大哥唐溯擒拿回朝。

霍裘一袭明黄的龙袍,威严肃正,一身清贵走到王毅跟前,后者笑得疯狂,自知命不久矣,还想着刺激眼前的帝王一番。

他面色狰狞似厉鬼,神情可怖,对着霍裘道:“你不就是千方百计逼我吗?如今我谋反可是如了你心愿?”

霍裘神色不变,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波动一下,这更加刺激了王毅,他昂着头笑得猖獗:“陛下可是为了唐灼灼那个女人?”

霍裘终于出声,漠然至极:“她是朕的皇后。”

王毅笑得吐出了一口血沫,道:“人都死了,陛下何必耿耿于怀呢?”

“哈哈哈!陛下怕是还不知道吧?那个贱人医术高明得很,怎么会病死了呢?!”

“既然臣都要死了,就不妨告诉陛下一些旧事吧。那年唐灼灼落水是您救起来的吧?真是可惜被臣领去了这份情,唐家人对我可是感激得很。”

“哦,包括后来,臣买通了丫鬟告诉她我王毅还没有娶妻,还告诉她是陛下您派人斩了她三哥一只胳膊。那女人最重情意,更加不可能对陛下你有好脸色了!”

王毅极为得意,看着往日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神情破裂他就爽得不行。

霍裘果然暴怒,王毅却偏偏昂着头吐着血沫继续说,“陛下还记得唐灼灼进冷宫前和你争执的那一回吗?在此之前她派人告诉我唐家可以助我娶妻,她已嫁人,往后不要再联系了。”

霍裘红了眼睛,拎着王毅的衣领将他提起来,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说、什、么?!”

画面戛然而止,如玻璃在唐灼灼眼前炸开,她捂着胸口惊醒过来,起身的时候默默拭了眼角的晶莹。

这梦太过真实,唐灼灼抚着窗台上的边框发呆,天边的云霞如绸,她的眼泪却一颗颗掉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真奇怪,她想,不过是一个梦,怎么连悲伤都这么真实。

而这一下午,朱泸过得并不好,直到日落十分,他才从包间里出来,再没有进去时那般的淡定自若,甚至脚步都有些虚浮。

霍裘面上也是冷若冰霜,李德胜急忙上前道:“殿下,娘娘已回了悠曲阁,西江郡守穆大人押着周家的公子等着外边,殿下可要传进来?”

霍裘冷眼一瞥,脚步显得有些急,道:“告诉他,孤等着南平王亲自来。”

区区一个周家,见了也没意思。

李德胜了然,派人去回了那郡守,再转身时只见到了主子爷一片衣角,他急忙跟上去,就听到霍裘道:“回别院。”

李德胜回不过神来,这……这一大堆子事主子爷就不管了?

太子妃对于主子爷的影响也太大了一些。

唐灼灼原本料定霍裘今晚是不会回来的,用晚膳也极为敷衍,微微挑了几口鸡蛋羹就放了勺子,闷闷不乐的样子极为少见。

霍裘到悠曲阁的时候见着的就是这么个场景。

小女人玉手托腮,盯着一个地方出神,良久才又舀了一勺蛋羹咽下去,勺子与碗碰撞的声音格外清晰。

他站了有一会,直到唐灼灼看过来才出声:“又不好好用膳?”

唐灼灼眨了眨眼,前世的霍裘与如今的样子重叠,她想说话,才说一个字就发现声音哑了,于是揪着衣袖不出声,眼泪大颗大颗无声地掉。

伺候的丫鬟们早就退了下去,霍裘低低叹了一声,走过去掰正她的脸将泪痕一一擦了,语气和缓:“今日不是才叫你逞了一回威风?怎么这会倒还觉得自己委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