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顾大小姐七岁,慕小公子五岁。
那时,慕丞相还不是丞相,顾家主却已然是名满天下的第一皇商。
那时,顾正君还在世,用自己的温柔悉心呵护着年幼的顾宛央,慕正君却因出身青楼刚刚被慕家所接受,在这一年才终于进了慕家大门,慕词小小年纪已受尽旁人冷眼。
那时,慕词最不愿做的事情便是出门到寺院进香,因为那一路上少不了要听有人骂他的父君水性杨花,勾引良家女子,而顾宛央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趁着父君午休的一个时辰,偷偷翻出院墙找乐子。
因为有那样一个严厉的母亲,她习武较旁人更早,性子也更叛逆活泛。
那一日,她掠着轻功七拐八拐,一不留神便翻进了一座古朴破旧的寺庙,那寺庙真的很残破,加之和自家庭院的对比,直看得顾大小姐不止一次地皱起眉头。
然而直到很多年后,顾大小姐被母亲训斥着到寺里还愿,才终于知道,这座看起来残破不堪的山脚下老院,正是启月王朝连女帝进入都要跪拜的佛家圣地。
那是一个明媚的正午,寺庙里一片沉寂,因为住持要在这个时辰念经诵文。
寺庙的院墙比别处的都高,顾大小姐在外面借了树枝的力跃上墙头,堪堪站稳,便发现里面空旷的很,根本没有树枝再让她借力下去。
怎么办?回去吧?顾大小姐撇撇嘴,只能说今天运气不好,闯到这破烂院子里。
“阿嚏、”正要转身离开时,一个清脆的喷嚏声传来,吸引了顾大小姐的注意,她循声一看,便见院子另一侧的角落里,躺着一个白衣黑发的小公子。
她一时来了兴趣,定睛细细看,顿时满目惊异,那碧草如茵的绿地上,酣睡的小公子眉目如画,肌肤胜雪,漂亮得像一尊通透无瑕的琉璃娃娃。
顾宛央立在墙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院子的另一侧,痴到深处,竟一下子忘了身在何方,伸出小手掌要去触摸那好看的面容,可惜距离太远,小脚掌便也踏前一步,这一动不要紧,要紧的是脚下分明空无一物。
“啊——”
“砰——”
两声巨响突兀地传来,正在酣睡的慕小公子一个激灵从地上坐了起来,不是要在这里等父君和姐姐喊他用午膳的吗?怎么就睡着了?
迷茫地四下看看,这才注意到院子的另一侧,一个同样一袭白衣的小姑娘在捂着额头低声哭泣。
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他迟疑着开口:“小姐姐,你怎么了?”
顾大小姐悄悄打开指缝看向出声的人,见面前是那眉目如画的白衣小公子,匆匆忙忙抹去了泪水,父君说了,大女子是要保护小男儿的,哪能随随便便在男儿家面前流眼泪,何况还是一位这么漂亮的小公子。
“本小姐无事,还有啊,我又不是你姐姐,谁让你叫我小姐姐的?”三两下站起身来,顾大小姐摆正了面色,一副自认为很潇洒的样子。
那时的她哪里知道,自己头发上还沾着几片草叶,白色的绸衣上留着一道道灰印子。
慕小公子是个耿直的,他没有注意自己眼前姑娘的形象有多么狼狈滑稽,只是微微偏着头,认真地思考她的话语,“嗯,也对,我有姐姐的,你确实不是我姐姐,可是,那你说,我要如何称呼你呢?”
顾大小姐好胜惯了,哪甘心处于被动地位,扬扬小脑袋,一本正经道:“你父君没告诉过你,在问别人的名字之前要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吗?”
慕小公子一脸不解地摇摇头,父君只告诉过他,身为男儿不能随便将闺名告诉女子。
“我说你这小公子,人看着挺灵巧,脑子怎么就不好使呢?本姑娘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快说你叫什么名字?”顾大小姐一副恨铁不成钢要吃人的表情。
慕小公子缩缩脑袋,后退了两步,这个小姑娘真的好吓人,“慕词,我叫慕词。”
“慕词?是哪个慕,哪个词?”顾大小姐追根究底。
“是一顾永慕的慕,清词丽句的词。”
“慕词,你的名字真好听,哎,看在你人长得好看,名字也这么好听的份儿上,这串坠子送给你吧?”从怀里掏出一条串着浅蓝色琉璃珠的坠子,顾大小姐心疼地又摸了两下才递出去,“哪,这可是父君教我亲手编的,只这一条,一般人我可都不送呢。”
哪知慕小公子盯着那坠子一脸欢喜地看了半晌,最后竟摆摆手,“我不要。”
“为什么?”
“父君说了无功,啊对,无功不受禄,就是不能随便要人家的东西。”
“你真不要?”
慕小公子别开眼睛不看那漂亮的坠子,认真道:“不要。”
一把拉起他的小手,顾大小姐强硬地将那坠子塞进他手里,“不要也得要,记住啊,这是本小姐送你的。”
看着躺在自己掌心的浅蓝色琉璃珠,慕小公子犹豫一番,终于握起小手,他真的好喜欢这条坠子,不安地咬咬嘴唇,他扬首看向她,“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下次再见,我也送你一样东西,这样我就不欠你了。”
“我呀,我叫……”顾大小姐话语未竟,寺庙悠扬的钟声鸣鸣作响,震耳欲聋,两人急匆匆地各自捂住耳朵,等待钟声过去。
“哎呀,这是未时的钟声吧?我要赶紧回家了,不然父君醒来,要被骂的呢,慕小词,我们下次再见。”言罢,顾大小姐匆匆挥挥手,从院门跑了出去。
她右手腕内侧有一枚不大的心型深色胎记,一挥手便展露出来,落入了慕小公子的眼里。
那之后,慕小公子记下了这枚小小的胎记,顾大小姐却因纠结着如何向父君解释额头上的大包,转眼将那名字抛在了脑后。
那之后,顾大小姐又偷偷溜到这座寺院好几次,希望能再听一遍那好听的名字,再见一眼那漂亮的公子,慕小公子却因父君去世,再也没有出过慕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