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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唯有孟濡,一次一次向他靠近,在陆星衍不明显地点了一下头之后,说:“姨母走之前让我好好照顾你,你是我弟弟,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陆星衍垂着头,不知道把她的话听进去没有。

家属答谢完,孟濡姨夫姨母的尸体被送去火化。

入殓师为两人上妆,他们看起来与生前无异。

于是,这两名与陆星衍共同生活了两年的养父养母,在一场大火中焚化。

火势由大到小,陆星衍一直一动不动地站着。

火势渐熄,骨灰入葬。

蒙蒙细雨仍未停止。

葬礼结束,孟濡的亲人逐渐离去。

没有人愿意多看陆星衍一眼,更没有人愿意带他回家。

因为他是麻烦,也是克星。

孟濡不忍心陆星衍一个人回到姨夫姨母生前的房子,更何况那房子最近在卖了。她匆匆拦住即将离去的舅妈一家人,恳请问:“舅妈,陆星衍能先在你家住一段时间吗?姨夫姨母走了,他一个人不能生活。我在国外很少回来,如果你愿意收留他,我每个月都负担他的生活费。”

那时候孟濡刚毕业一年,积蓄不多,却从未想过放弃陆星衍。

但是孟濡舅妈晦气地摆手,一脸不愿意说:“我家有姜冶和姜净了,要那么多孩子干什么?况且谁不知道,要不是因为他……”

后面未尽的话,舅妈不说,所有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孟濡又转着迷茫的乌眸看向在场的其他亲戚。

所有人都避开视线,意思不言而喻。

没有人愿意要陆星衍。

陆星衍早在孟濡的舅妈说第一句话时,就转身走出了山上墓地。

他也许真的亲情缘浅薄,心里很平静,没有悲凉没有难过,只是觉得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孤身一人,理所当然回到起点。

下山的路略陡,加上细雨不断,道路泥泞湿滑。

陆星衍走得并不快。孟濡帮他擦干的头发又被打湿了。

他走着走着,似乎听到身后有人在一声接一声地喊他。

“陆星衍——”

“陆星衍,等等我——!”

陆星衍停步,回头。

就见山间苍翠的绿树间,一个女孩撑着伞,快步又不管不顾地向他奔跑。

她步子迈得大,左手牵着裙摆,腻白纤直的小腿溅上泥,裙子被雨打湿,颊边黏着湿漉漉的乌发。

模样狼狈,却是陆星衍一辈子都会记得的一幕。

恰好此时,山顶的云翳缓慢拨开,金黄色阳光投向大地。

孟濡踩着一路光坚定明确地跑到陆星衍跟前。

女孩将伞撑到陆星衍头顶,微微张口喘着气问:“你怎么说走就走了?”

陆星衍看着孟濡的眼睛沉澈透亮,仿佛说不走留在那里干什么?

孟濡也知道自己的问题没意思,抬手将唇边的长发挽到耳后说:“我在覃郡有一套房子。”

她说得没头没尾,陆星衍也没有反应。

孟濡微微抿唇,唇色极浅,勉强一笑说:“如果你不介意我很久才回国一趟,平时没有人聊天,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都要亲力亲为,你可以先住在我那里。”

陆星衍看着她。孟濡眨眨眼又说:“我会定期给你生活费,如果你无聊了,可以给我打越洋电话。”

“你觉得怎么样?”

当时孟濡根本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既然答应姨夫姨母要好好照顾他,那就要尽心尽责。

可十四岁的陆星衍想了很多。

他看着面前的女孩,知道现在的自己不足以和她谈任何条件,所以点了下头。

“好。”

于是。

拨云见日。

没有人要的陆星衍。

孟濡要。

*

这时,孟濡打完电话,回到次卧。

次卧的门虚掩,孟濡记得陆星衍的伤口还没处理好,没有多想地推门而入。

门内,刚才说完“不要把我当小孩”的陆星衍正侧朝她换衣服。

少年两只手臂微抬起,侧腰肌肉线条紧实,背脊微弯,后背鼓胀的肩背硬朗。

肩宽腰窄,简单的动作充斥着男性的荷尔蒙。

陆星衍没有察觉到孟濡进屋,脱掉t恤,光裸着上身伸手拿衣帽架上另一件衣服。

他微微侧身,清楚地让孟濡看到了他左侧腰部,蔓延到后背心房位置的大面积文身。

像是……天鹅?

第25章 deer 25

文身是水墨样式。

黑白风格。

攀附在陆星衍腰背, 由下至上延伸, 图案精致简约, 白天鹅闲适地舒展翅膀, 颈项细长,一片羽毛轻盈地飘落在陆星衍肩胛处。天鹅微垂着头, 俯瞰水面涟漪。

是极漂亮单调的文身,却将天鹅的高贵和神|韵刻画得淋漓尽致。

孟濡怔愣,不由自主地趋近一步,想将图案看得更清楚。

陆星衍却转眸看见她,不着痕迹地侧了下身,将那片文身隐匿在晦暗之中。

孟濡:“……”

陆星衍迅速套上一件干净t恤,将那件被割破的外套扔进垃圾桶,偏头用牙齿咬住手臂的纱布结随便紧了紧,头也不抬地问孟濡:“想好怎么送我谢礼了么?”

刚才陆星衍向孟濡讨要谢礼, 孟濡问他想要什么。

少年一本正经说不要再把他当小孩子了, 孟濡当时怔忡,正好一个电话打来,她接起之前匆匆对陆星衍说了句“我考虑一下”。

现在,陆星衍来讨债了。

孟濡被他问得暂时顾不得文身的事, 眨着眼睛慢慢开口:“你十九岁, 本来就不是小孩了。”

陆星衍动作停住, 转身直直看着孟濡说:“我那句话的主语是你。”

你, 不是别人。

你要学会依赖我。

你不要再把我当小孩。

孟濡微微抿着唇, 陆星衍背后一闪而过的天鹅文身仍在眼前, 他抓住那名跟踪狂时紧紧把她护在身后说“谁教你把她弄哭了”,脑海中的记忆被一只手打碎,再重新组合拼凑,有些事情似乎变得明晰。孟濡偏开头,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只要你做事有分寸,不把自己当小孩,我就不会把你当小孩的。”

陆星衍半垂着眼思考,半晌一笑,走到孟濡跟前说:“你说的。”

孟濡凝重点头。

陆星衍微俯着身,俊俏的脸颊就在孟濡面前,将她困在门板与他的胸膛之间。漆眉微扬,勾着唇角笑容又不正经又似威胁说:“你以后也不许在心里叫我小孩。”

孟濡:“……”

陆星衍停了停补充,“小朋友也不可以。”

“……”

原来他都知道。

当然知道,每次孟濡这么想时,就差把“这个小孩”四个字写在漂亮脸蛋上,左右脸各两个字。

如果不是她的乌眸里包含纵容,陆星衍早就不忍了。

孟濡沉默着,别开视线,过了一会儿又转回来轻轻摸摸陆星衍的头发说:“我叫你小孩,不是真的觉得你小。而是一种爱称,昵称你懂吗?证明我觉得我们关系很亲密。”

“……”

她嘴巴甜起来要命,在意大利待了几年就是不一样。

陆星衍撩人不成反被撩,那种心跳扑通扑通的感觉又上来。他从身旁的衣柜里拎出另一件外套,咳嗽一声面色如常说:“我去医院打破伤风针。”

孟濡在他身后,不着痕迹地微微松气。

总算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门外,陆星衍走到玄关。孟濡脑海中却记着刚才看到的文身,迈步走出房间问:“你什么时候纹的文身?”

……

空气寂静一瞬。

陆星衍抬头,穿外套的动作停了下,如实回答:“高考完。”

也就是。

他们为了陆星衍志愿的事吵架之前。

孟濡蹙眉,“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星衍坦白:“你不会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