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8章沮授失望累积深
心腹谋士叹了一声,道:“是!”
他知袁熙是最遵礼的,却也知道他真的委屈,但若说资格,他也没资格评判父亲的事情,除了撑在三者之间弥补平衡关系,还能如何呢?!
天下君父臣子莫不于此。别说袁熙了,便是袁谭,这些话他也不敢与袁绍多提一句。不然就是忤逆。这可是大罪,所以为人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更何况置喙袁绍身边事,是真的算大忌。
身为公之子就是幸事吗!?
也许是会值得信任,重用,毕竟兵权在别人手里,都不如在儿子手里安全。然而,你若是敢指手划脚的指责老子一句话,就是忤逆。更别提是指责他用人不当,以致失去邺城了。有时候,儿子都未必有他身边的一个幸臣自由,至少他们想要说话,是可以直接上言的。但是他就不行。
说话也是斟酌了再斟酌,思量了再思量。力求无过,就是尽了父子之义了。
古时礼法,忤逆罪是大罪。别说是公族卿侯门第,便是普通小门小户,说儿子忤逆,那也是想要儿子的命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疼爱孩子的人,是不会将这两个字安到孩子身上的。小门小户尚且如此。而公卿大族,一旦给儿子安上这样的两个字,像罪行一样刻在他身上,那基本上就已经向天下宣告,剥夺了继承权,不仅包括政治地位,甚至包括公卿大臣不放在眼中的家财祖产……
逆反是什么罪?!那基本就是父子决裂的意思。
没有人能承受得起来自父亲的定罪。
这就是烙印,父权君权就是这样架构起来的。一旦有这两个字贴在了身上,就等于这一生都不可能再有希望了。
所以身为人子,奉父,小心翼翼,真的不完全是他们的错。
因为他们承受不起犯错的代价。而大多数拥有权势的在位者,未必是在意孩子的,他们拥有的多,失去了那么一二个不受宠的孩子,完全不受影响,所以父对子,是基本处于一种拥有的状态。
在现代社会,尚且因为亲情难以挣脱这样父权的束缚,更何况是这个时代。
君权神授,而相对应的,便是子权父授。
父亲未必给与荣耀,但若给与了烙印和耻辱,想翻身?!做梦比较好!
别说袁熙了,就是袁谭对袁绍也是不敢置喙一句的,哪怕心里有怨,面上也是半丝不能露出。就算是得宠的袁尚,也是讨好着父亲,虽然亲近,却并不是亲密。
这个时代,没有亲密的关系,多数有的只是宠溺的关系。
所以吕布父女二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在这个时代是格格不入的。
吕娴若是换一个父试试,包管分分钟削的恨不得勒死这叛逆的。打上这两个字,活着也与死差不多了。
袁熙掀帐要出帐,心腹道:“公子打算怎么处理这逢纪?!”
“送到前线去,好生交与父亲,”袁熙道:“还请先生善待之,休要得罪!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公子何不杀之?!”心腹道:“他犯有大罪,便是公子杀之,也无人会多嘴。”
袁熙道:“代父惩罪人,谮越也……”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心腹道:“此小人,谁知道他会怎么想?不能留!他若回去,反而陷害公子,这小人,巧舌如簧,不仅能脱己之罪,反倒恩将仇报,公子当如何?!”
“若受谗言也是无奈,”袁熙道:“然此时不出去,反倒更遭他忌恨!”
心腹跺脚道:“公子就是不敢行差踏错半步。难道身为救援之将,半点主张也不能作吗!?”
袁熙皱眉道:“休说了……再说就真的谮越了!”
心腹一哽,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不甘心袁熙这一辈子只是一个臣子啊。
以前不能就算了,可是现在是什么形势,明明可以,为什么不呢?!
谨守本分又有何用?!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只要,只要……手上有军权,完全可以去制衡父亲!若论才能,他比袁谭袁尚哪里差?!
可是不仅不受袁绍青眼相看,还要被兄长和幼弟所驱使,有功,不赏,无人记。有过,反而有罚,时时被人记在心。
他就是郁闷。
见袁熙是半点的上进之心都没有,他心里急的不行!
与其容忍这逢纪,还不如先发制人,杀了他。
“其人不可杀……”袁熙道:“他是三弟的人,他若死,就等于熙有了选择。父亲身边只剩下郭图,这……”
就等于他站到袁谭那边,反与袁尚对立了!
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心腹一怔,他太心急,此时一想,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来。
也对,如果是顾忌这个考量,真的不能杀!
可是又不甘心,不仅不能杀,还得好好供着安全送去前线,关键是人家未必肯感恩,可能会怀恨在心,反倒将沮授抽他的帐算到袁熙头上……
逮到这王八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理呢,一想就更来气!
忍了忍,随着袁熙出了帐,“出了何事?!”
逢纪一见到袁熙,便忙甩开众人过去了,道:“二公子,烦请二公子送吾去袁公处,事关邺城以内诸事,纪需立即去禀于主公!”
这话特别贼。为什么贼呢?!袁熙不送,就是图谋不轨,有军情不报。若是送呢,也是理所当然,仿佛是本份以内的事,甚至连问是何事也不能问,问了就是谮越,甚至还不能耽误。所以,小人为什么是小人,在于说话行事,叫你哑口无言,透着的逻辑就是特别鸡贼的逻辑。
袁熙当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便道:“既是如此,熙自命人送逢大人回前线。”
甚至还要向他道歉,道:“见大人从邺城出,不知是大人,手下不知情,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逢纪只一心想走,哪里还能顾得上袁熙给面子,吱吱唔唔的只说军情紧急,不能耽误,马上要走。
袁熙也巴不得送走他,立即安排了人送他离开。逢纪虽见了鬼一样,上了车马就跑了。
此时沮授也回过神来了,上前道:“此小人绝不能留。将军不若派人追而杀之于半途!”
在袁熙营中杀人肯定不行,但是半路被杀了,这也是常有的事,毕竟山贼多着呢!
袁熙却不语。
沮授认认真真的看着袁熙,心中染上失望,道:“……袁氏若败,公子还能独善其身否?!”
“非为此故!”袁熙羞愧的道:“父亲身边的人,熙并不敢作此主张,擅而杀之……”
沮授认真的看着他,哪里不知道他心里的顾虑,他是怕杀了逢纪,便是与袁尚为敌,便是选择了袁谭为主。这是大忌。
所以他宁愿放过这个小人走,也不愿意被迫背上这个。
稳妥吗!?稳妥极了,也符合袁熙一向的性格和行事方式。只是,为何那么的没有主张,没有担当呢?!
光看着都不对味。
沮授心里失望至极,他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袁熙,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平静的道:“……田丰被下狱,并不期望有人替他说话,以求赦免而出狱。只是田丰叫授务必出城,怕袁谭公子顾忌党争而不来救邺,因此叫吾只奔二公子处来,所期望的只是公子之救……公子的确救了,不叫人失望。这是义不容辞的事情。哪怕是本份,授心中也有对二公子的敬意……”
“然而,为了不被卷入纷争之中,宁纵小人,而违大义,宁守忠义之心,而不求犯错,此,亦为大道义矣?!”沮授眼睛不知怎么就湿了,他之前哭是伤心的,愤怒的,而此时却是绝望的。
“可怜元皓临死前将希望全抱于公子身上,以期公子一片赤子之心,救袁氏之意,定能临危受命,而担当重任……”沮授道:“可惜元皓终究是要失望了,哈哈哈……天降大任,却不敢担……哈哈哈,袁氏,袁氏,还能有什么将来?!”
袁熙是连头也不敢抬,羞愧的半晌都没话说,脸胀的通红。他有话说,他想说他不能,也不敢违于父命。他有千万的理由,可是面对着沮授,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终究是不如英雄儿女的……
“沮授,休得对将军无礼……”袁熙身后的人喝道:“将军谨守父命,岂敢有违而谮越之行……”
“谨守本分……”沮授冷笑道:“简直可笑至极,公子都忘了自己也是公子了……就凭这般畏手畏尾的性格,能是那虎狼之师的对手?!若是那吕娴,她只怕早灭而杀之,还能还以大义,叫吕布,叫天下都不能置喙她大杀幸臣!她一介女子,公子恐怕远不及之吧?!”
袁熙胀红了脸,见身后有人已然拔剑,忙止之,道:“先生所指责的,熙也无话可说,说熙没有担当,不及女子,熙更无话可说……可是,再是如此,父亲有长子,宠幼,万也轮不到熙,熙并不敢谮越……”
沮授一时之间竟不知心里是何滋味,也懒得再理会袁熙,回头便跌跌撞撞的回了帐,道:“……生三子,都不及一女子的气概!都是没有胆识气魄的所谓公子,能成什么大事……?哈哈哈,元皓啊元皓,你死的可怜呐……一心要扶持袁氏,可惜都是一群扶不起来的烂泥!”
袁熙身后的诸将忍无可忍要去杀了沮授。
袁熙拦住了众将,道:“不得无礼!”
“将军!”众将道:“此人胡言乱语,堕将军威望,实不能忍!”
袁熙却羞愧不已,道:“我又有什么威望?!”
众人一滞,竟然被他堵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没有本事可以学本事,没有才能可以重用有才能的人,有脾气可以谦虚好学而礼贤下士,控制自己……世间一切,皆可以学。可唯独没有胆魄,却无法后天学来胆魄。这一点,如何弥补?!
袁熙什么都好,带兵打仗是一流的,从不掉链子,对人谦恭,对父亲尊敬,对兄长敬重,对幼弟友善,对将士们从不倨傲,对于跟着他的谋士们也加以重用,听从善言……
他什么都好,什么都好!可是就是太好了!好到心里没有雄心,没有痞气!空荡荡的,只剩下修养。
而那个吕娴,当初她进冀州时,可曾看出有什么教养和修养?!论学识,论修养,论礼仪,她哪里比得上袁熙?!哪里比得上真正的世家公子?!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她敢与小人长袖周旋,敢与袁公死皮赖脸,敢与田丰与众谋士称兄道弟……她敢独身进冀,她更敢以一女子之身,而挑衅父权,甚至可以说是驯化生父……她什么都不好,甚至连出身,连性别都是短板,可她,有着很多世家子都没有的胆识和胆魄!
所以,逼进冀州,才被小小一个徐州给掏了心窝。
袁氏还有救吗?!
沮授心痛于田丰之死,心里憎恨吕布。可是,却也知道,吕布能有这样的继承人,是他的大幸运,便是袁公也比不上这等的福气。
民间有言,家有贤儿,福及世代,家有不肖,祸不及三世而败。
说袁公的三个儿子不学无术,真不是,那是个顶个的优秀,可是,可是啊……
沮授远没有田丰死心眼,也远没有他刚直。
他喝了一夜的酒,伤心了一晚,第二天便面无表情的随军出征,往邺城去。
袁熙羞愧的很,不敢面对他,却叫他随行,道:“……先生,熙已叫阵于程昱,程昱若应战,当何言之?!熙已去信,只不知程昱可能听!还望先生高见!”
沮授能作出散尽家财的事,此时田丰一死,袁熙又这样,他早死心一半了,能来,也是为了遵循本心一直的坚持使然。
听了袁熙的话,也没给与脸色,只客气的道:“若对阵,先看他怎么说。”
袁熙见他对自己不热情,仿佛对自己没了指望的样子,心中羞愧更甚,忙应和。
他本来就不是争的性格,当然心里也不怨沮授说话直,他也有他的理由,上有父亲,又有兄长,下有宠爱的幼弟,怎么也轮不到他。他像个双面胶,还得粘合兄长与幼弟间的裂痕……他有如此多的理由,不敢争!
然而沮授却以为,甭管这些屁理由,你自己不想争,屁大的事都能成为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