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江没有问施静。
对于向飞鸿,韩江并没知道许多,他跟温颜一样,只知道她工作性质特殊又危险,不方便与家人联络。
他也曾猜测分析,但没有跟施静确认过。
温颜一直跟向飞鸿联络的电话号码在施静手里,有很多种可能性。
也许现在她连短信也不方便,又怕温颜担心,所以由施静暂时替她跟温颜联系。
不一定是最坏的那个方向。
但如果是,温颜一定会崩溃。
这些年,温颜在韩家生活,虽然韩雪凇和施静对她视如己出,但韩江依旧能觉察出温颜不经意留露出的小心谨慎与敏感。
水果只剩一个时,她从来不吃。
她会主动做家务,即使施静说过不需要她做那些。
就连前阵子生病,都没告诉家里,一个人孤零零去打针。
她很害怕。
怕自己不够优秀,惹人讨厌,怕施静对她不满意,把她送回姑姑家。
她很不喜欢姑姑家。
其实有时韩江有些看不透温颜。
不知道她表现出的乖巧听话是她本来的模样,还是她想让施静看到的模样。
她一直在等妈妈回来,给她一个真正的家。
韩江一路开快车,赶在下雨之前到达郊区别墅。
憋了两天的暴雨倾盆而下,天空雷鸣闪电,似乎在咆哮,沸腾沉重的雨滴砸在大地上,毫无连绵细雨的温柔美感。
一楼没人,同学们都各自回房休息,小黑板上还留着满满的数学演算过程。
韩江的房间在一楼,他把带来的换洗衣服随便扔柜子里,听到外面巨大的雷鸣声。
这场雨,大概要下一整晚。
他换了拖鞋,去卫生间洗漱,出来时又看向窗外。
闪电劈下,将别墅院子照成白昼。
几秒后,又一声雷鸣。
韩江靠在床上翻了几页带来的书,又打了几局游戏,很烦躁。
温颜最怕打雷。每次雷雨天,施静都会陪她睡。
几分钟后,他扔掉书,拿了手机上楼,敲开温颜的门。
温颜开门时整个被子都裹在身上,韩江看一眼就确定了,她刚刚一定是整个人缩在被子里躲着。
他看了眼房间里,“睡了?”
温颜眨眨眼,“啊,躺下了。”
“才几点就睡觉?”
“……”
“你是不是觉得来补课,我的卷子就不用写了,这两天写了吗?”
确实没写。
补习班安排的很满,没有时间。
韩江侧身进去,走到桌前翻了翻摞着的几张卷子,“带了吗?”
“带了。”温颜把门关上,走过来,“要写吗?”
外头雷雨交加更甚,没有停下的意思,韩江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写吧。”
温颜非常听话,很快找出一套卷子开始做。
比起一个人缩在被子里听雷鸣闪电,她宁可被大魔头逼着做英语卷子。
最近她英语成绩有明显的提高,很多以前模糊的定义逐渐清晰,她做英语题越来越得心应手,韩江能挑毛病的地方也越来越少。
但他几乎没夸过她。
这人在学习上几乎达到了吹毛求疵的程度,一点小问题都要放大来说。
他说:“少0.5分,你也可能去不了C大。”
这是事实。
所以温颜从不讨厌他的严格。
时间接近凌晨一点。
外面的雨渐渐小了,也不再打雷。
温颜已经挺不住,写到一半趴在桌上睡着了,韩江合上手里的书,漆黑的眼睛望着她。
她眼睫毛一抖一抖,睡的并不踏实。
细腻的皮肤在温和的灯光下显得愈发莹白。
他忽然想起施静手机里,温颜认真告诉向飞鸿,这个星期都不能用手机。
带着小女孩的雀跃,即将闭关,不想让妈妈担心。
即使她知道,说与不说几乎没什么区别,因为向飞鸿主动给她发消息的次数实在太少。
韩江忽然伸手悬在她头顶,停顿几秒,还是落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带着心底一腔柔软。
温颜晕乎乎,睁开眼睛,随即有点自责,“我睡着了。”
韩江不动声色收回手,“晚了,睡吧。”
“不讲题了?”
“明天再讲。”
韩江拿起手机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停下,“我明天上午去摄影棚看成片,中午和同学一起,不回来吃。”
“哦。”
韩江开门,又回头:“你有想吃的东西吗?我带给你。”
温颜认真想了一下,摇头:“没有想吃的。”
韩江看了她一会,“那我随便买吧。”
韩江是早上八点多出的门,那时温颜早已经起床并背了一会题,吃过早饭,她准备回房间换本书,忽然发现阳台的门开着,有细微的声音从那边传出来。
好像有人在哭。
她犹豫一下,还是走过去看了看,发现张怡然坐在墙角的地上,脑袋侧趴在膝盖上,眼睛红肿。
张怡然看到温颜,很排斥,像不愿意见人一样,把脸转向墙的那一侧。
温颜大概听别人说过她的事,所以并不介意她的态度。
她走过去,挨着张怡然也坐在地上。
地上很凉,温颜用手臂碰碰边上的人:“好凉啊,你不凉吗?”
没有回应。
温颜又说:“我拿个垫子,我们一起坐,行么?”
等了会,张怡然终于转过头,红肿的眼睛看了温颜一下,瓮声瓮气地说:“你不去看书,跑这里干什么。”
温颜笑了笑,没有接她的话,她轻声说:“其实家长都没恶意,现在确实是咱们最关键的时候,他们着急也是为咱们好。”
张怡然摇头:“可我实在太累了,每天被压得喘不过气,她考不上清华,就来逼我,她也不想想,清华对我来说实在太难了,我就是二十四小时连轴转我也考不上。”
温颜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拉扯鞋带,“你知道么,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张怡然抹了抹眼睛,“羡慕我?”
“嗯。”温颜低着头,有点苦涩,“你起码有人在耳边唠叨,但我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我妈了。”
张怡然有些诧异,“她去哪了?”
“她在一个很远的地方。”温颜说,“我特别想她能在我身边,像所有普通妈妈一样唠唠叨叨,督促我学习,给我做早餐,帮我搭配要穿的衣服,可她工作太忙了,没有时间管我。”
温颜转头看她:“其实不管考到什么学校,尽力就好,多跟她沟通,她会理解你的。”
已经到上课的时间,温颜把她拉起来:“走吧,别让老师等。”
摄影工作室那边还比较顺利,按摄影师的说法,帅哥美女,都没怎么修图,效果就已经很好。
学校的工作人员确定了照片,就没韩江什么事了,临走前,摄影师叫住他:“上次跟你一起来的小姑娘,可以要一下她的联系方式吗?”
韩江目光扫过他:“有事?”
摄影师摆手:“别误会,我只是觉得她气质不错,想约她拍一组杂志照片。”
“她没空。”韩江说,“她要高考。”
摄影师推了推眼镜,笑说:“没关系,时间好商量,高考完也没问题。”
韩江想了一下,没有替她拒绝,“想不想拍,还得问她,到时你联系我。”
他把自己的号码留给摄影师。
韩江出门,边走边拿车钥匙对着不远处摁了一下。
最近他的活动范围在郊区,开车比较多。
赵心瑶今天也在,结束后她约韩江吃饭,被拒绝,她也不生气,大大方方跟朋友走了。
韩江没跟同学一起吃饭,半路调转方向,直接开车回家。
施静没在家,韩雪凇倒是在家。
他一向很忙,白天在家的时候非常少,大概是刚招待完客人,他面前的茶台还没收起,对面一只用过的茶杯。
韩江把车钥匙扔桌上,坐在韩雪凇对面。
想问施静的事,问韩雪凇也一样,反正他们夫妻俩穿一条裤子,什么秘密都没有。
韩雪凇性格慢热,对茶道研究颇深,生活中离不开两样东西:老婆和茶。
他眼皮都没抬,继续手上动作,“有事?”
韩江开口:“爸爸。”
他平时喊“爸”,或者“老韩”,只有十分认真时才会正经叫一声“爸爸”。
他提起昨晚的电话号码,提起温颜的妈妈,但韩雪凇似乎并不想跟他解释这件事,几句话就把他打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简短的谈话没有得到答案,但韩江已经心里有数。
一定出了什么事。
多年来父母一直对向飞鸿的事三缄其口,如果她的职业真如自己所想,又是在边境那一带,牵扯的案件类型不言而喻。
非常非常危险。
只是看每年的相关报道,就很恐怖。
回郊区的路上,有消防车在后面鸣笛,韩江打了一把方向盘,给消防车让路。
他还在想这件事,以至于错过了一个路口,他懊恼地砸了一下方向盘,又开出好远才找到可以掉头的路口,转回去,找到那条小路,又开进去很远,才找到一家野生栗子专卖店。
这家店很有名。
温颜特别爱吃栗子。
韩江买了足足两大包,路过蛋糕店又买了几个芒果蛋挞,全部放在一个纸袋里,才转回大路,开车去别墅。
离很远就看到别墅区有漫天黑烟,隐隐还有嘈杂的人声和车声,看方向,正是补习班那边。
韩江莫名紧张,紧蹙眉头,深踩油门,车都快飞起来。
仅仅几秒的工夫,他额头已经渗了一层细汗。
真的是补习班那栋别墅。
两辆消防车停在一旁,火已经灭了大半,但浓烟未消,一群人站在路对面的安全地带。
有围观群众七嘴八舌,说有个女学生被烧伤,已经送往医院。
韩江挤进人群,眼睛搜索温颜的身影,心跳得很快。
他看到她。
她跟老师同学站在一起,侧脸有些脏,白色外套上满是烟尘,很狼狈。
她怀里,紧紧抱着他送她的英语笔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