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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怪医明大夫

钱小乙是孤独的,自母亲叮嘱他好好活着,他便独自活着。

即使是相依为命的老人,两个人也从未真正的坦诚相见,他是他,我是我,两相依靠,不过是求一个说话的人。

定居楚城,钱小乙认识了一些人,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钱小乙实则在自己与众人之间掘了一条河。

三年,杨守愚和邻居大毛一家勉强过了河。

然而数月,苏卓和钱小乙这两颗陌生的心却仿佛开始相互理解。

苏卓简单地询问过后便主动离去了。

明大夫也带着钱小乙离开。

明大夫走得不慌不忙,钱小乙好歹平息了情绪,缓缓跟随。

“我以为你表现得急切些更显得人之常情。”明大夫平淡地说道。

钱小乙回答,“我愿意相信明大夫。”

“哦,我的医术什么时候如此深入人心了?我想想,若非我愿意给缺钱的人治病,而缺钱的人始终是大多数,大家或许会一致认为我是个离经叛道的怪医才是。给目不识丁的人看病有一个好处,他们不会质疑,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并没有重要一说,只消价格便宜。”

“我缺钱。不过之所以相信明大夫,更多是因为苏卓苏公子。先前我提起老爷子的病,苏公子便推荐了您。就在刚刚,他也只是简单询问了情况,显然是相信您的。”

“可在我看来,你们二人的关系应该不至于让你如此相信他。”

“昨天之前,苏公子也的确只是我需要接待的常客之中的贵客而已。”

明大夫并不关心二人的情谊,却道,“卓小子在苏家,原本可以更从容些。虽是旁系,但也姓苏。他想做官,苏家也有名额。可是他不愿意,读书,又打心底厌恶腐朽的教条。但我终究看好他,不出意外,他的前程就快到了。”

钱小乙没有询问二人的关系,既然明大夫愿意说,他也愿意了解。

“你呢?怎么会沦落到现在的样子?”明大夫话锋一转。

钱小乙正要开口,明大夫却打断道,“如果是一些市井传说,那便算了。”

钱小乙震惊对方的敏锐,只听对方继续说道,“一些沉浸自我的人,往往不愿意与人坦诚相见。虽然他想,可觉得旁人毕竟不相干,而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坦诚,不过是反复撕开自己的伤口而已。”

明大夫侧身,眼中流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笑,“知道我为什么自称怪医么?”

钱小乙下意识摇头。

对方背起手继续往前走,“我以为主流的医术体系已经基本完整,但还有些东西出于传统道德文化的束缚得不到充分的发展。而我明某人,一则关注人体实际的组成,二则好奇人心思维的诡异。打个比方,世人治病,需是将病灶治愈,窃以为,如果一些病灶难以恢复,难道不能与常人相应的部分进行交换吗?”

钱小乙不懂医术,但虽然觉得有理,“可若是换了常人的身体,常人又该如何呢?”

“这便是人情难容的地方了。可是你瞧,我们身体上的是成双成对,独手独脚,独眼独耳的人比比皆是,如此不是说明损失了一部分仍然可以活着吗?”

钱小乙点点头,却又觉得,虽然活着,毕竟是残疾了。不过在必死面前,残疾已是奢求。

“很好。小乙是吧?你和明某人有缘,你老爷子的病,我会上心的。”

明大夫的确开心,他本是习惯性与人说起自己的研究,可在现今的社会,即使目不识丁的人,也惊骇他关于人体交换的理论。

“多谢明大夫。”钱小乙主动询问,“您关于人体实际组成的想法我了解了,可是又如何关注人心思维的诡异呢?”

“同样是悲伤,有的人低迷一会儿,有的人低迷几天,更有的人一夜白头,有的人投身饲鱼,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为什么?”

“书上说的清楚,情志致病。可书上再说,往往就落到了脏腑经络。可是有的人悲伤,我们并不能看见病在何处,这难道就不是病?这样的并又该如何治疗?我很好奇,但尚未整理出结果来。”

钱小乙明白过来,“所以在明大夫眼中,我其实也是病人?”

“难道不是吗?”明大夫反问道。

钱小乙稍稍沉默,“不错,我的确病了。”

“天下人或多或少都病了。我虽然不懂如何落到实处的治疗,但以为你愿意与人诉说,本身也是一种治疗。先贤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其实独悲苦也不若与人悲苦。少不更事的孩子是最快乐的,因为他们难过了就会哭,哭了就会得到大人的爱。”

“这样说来,人生本是快乐的,但在成长过程中,我们却最终变得悲苦,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是个医师。你问的问题,那是圣贤们要去思考的。”

明大夫愈发欢喜和这个刚刚见面的少年人谈话,他所有的思考没有教条的痕迹,好像一直在旁观世人,以一种身在局外的清醒,比局中人更为宽容和睿智。

只是,他本身也存着现实留下的悲苦,他必然有着苦难的过去,而眼下,又存在着似乎陷入局中的挣扎。

他可能成为圣贤,亦可能沦为庸夫。

钱小乙逐渐恢复了安静,因为明大夫不再问话了。

抵达了明一悬,钱小乙本以为是“名医悬”,虽然还是离谱,但还可以解释成名医悬壶济世。

明大夫注意到钱小乙目光所及,“没什么寓意。明白,道生一,悬在那,就这样。”

钱小乙内心忍俊不禁,如此解释,可不像是医师,更像是圣贤了。

明大夫推开门,右边是坐诊,旁边还配了一个针灸铜人和一张半臂宽的木床,右边是拿药的柜台,后面围绕半圈都是药柜,只开了个门,用帘子挡住了后面,药味从帘子后面传出来,想来后面还帮忙煎煮。

明大夫径直走到坐诊处,执笔写了个方子,然后丢给柜台的徒弟,由他抓药。

配好了,明大夫且叫那徒弟过来躺下,然后看着钱小乙,“看好了,这套按摩手法并不难。”

钱小乙有些意外,然后感到紧张。